她哭的厉害,她的六个孙儿,也跟着嚎啕,整个易家,都是他们一家人的哭声。
哭的像是自己爹娘去世一般,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易氏一把鼻涕一包眼泪,鼻涕时不时会从鼻子流到嘴角,都被她用纸钱擦拭,擦完扔在一边,很快就堆出一座小山。
“易家的,你也别太伤心,不如去她娘家看看,说不定带着银子回娘家了。”在厨房帮忙的张大娘在一旁补刀。
被王依依夺了采买活计,一群人没东西可拿,现在人走了,是巴不得这事闹大了才好,也好瞧上热闹。
张大娘子的一句话犹如醍醐灌顶,让一家人都清醒了过来,易家老爷子像被装了弹簧似的,猛的从地上弹起身,动作快到眨眼就起来,也不怕闪着腰。
“有道理,易二易三,走,跟我去要钱。”易老太爷站稳,就招呼自己两个儿子,率先往门外走。
去王依依家路不好走,要翻过两个山头才能到,她们村也因为这样,是周边村子里最穷的。
易家被拐了银钱,里正做为村里能说上话的,被易氏一阵念叨后,被烦的没办法,才找了两个熟路的,给易家几父子带路。
晚饭,是易氏安排的,她差人去做豆腐的陈娘子家,包了她们家今天出炉的豆腐。
易参葬礼这些天,第一次吃上村里办酒菜的标准:全豆腐宴。
至于那些早就买好的菜跟肉,被她找了把锁,锁在了易兰屋里。
村民对此极为不满,吃了几天的肉菜,大家的胃口都被养刁了,突然吃起豆腐饭,谁也没能吃几口。
虽然饭菜不好,但也没人说什么,毕竟家家户户都是拖家带口来的,有吃的,就已经很不错了。
饭吃到一半,易家几个汉子回来了,他们身后,还带着王家父母,以及王家的三个儿子。
“烂娼妇、烂货……教出来的人也一样不要脸,狐媚子……”
易氏就把碗筷往桌子上一拍,扔掉筷子开始骂人,什么难听的话都往外说,丝毫不顾及周边还有人在听着。
易氏骂的狠,边骂边跺脚,手也有规律的指点王家一家,口水横飞的,嘴角还有白色的泡沫,是她没来得及咽下的口水抹。
王家人脸色铁青,易氏一骂,王氏也开始骂她,两家人的声音,把整个村里的人都吸引来了,放下碗筷围,在一边看里面的‘大战’。
王氏学着易氏的动作,又是跺脚,又是拍手的对易氏叫骂:“易家泼妇,烂娼妇,一家人都谋财害命,拿了易参的钱还害死我女儿,你个老不死的……”
“呸……小贱人拐了银钱跑路,肯定被你们藏起来了,我儿子被你女儿克死了,你们家要偿命……”易氏也不甘示弱的回怼。
……
等王依依跟王叔到村口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村里点上了油灯。
远远看着像星光点点,零零散散的显的静怡而美好。
车上有很多东西,都是买的零嘴,有十匹布料以及成衣。
王叔把牛车往易家赶,越靠近,王依依越觉得不太对劲,村里的人怎么打着火把,都围在她家门口了?
还没靠进,就听到了叫骂声,其中有男人声,也有女人声,那些声音她都还很熟悉。
到了门口,自家门口围满了人,王依依也辨别出来了,那些声音中,有原身三个哥哥的,还有阿爹跟阿娘的声音。
牛车一停稳,王依依立马跳下马车,扒开人群往房子里面挤。
“王依依?你不是走了嘛?”被扒拉的人,是里正,他正在看热闹,见到王依依,他有些疑惑,王依依不是走了嘛?怎么又回来了?
周边的人听里正喊王依依,纷纷看向里正,正好看到王依依往王氏那边跑:“阿爹阿娘,哥哥,你们怎么来了?”
王依依一出现,吵闹的两家人安静了下来,气氛微妙的有些尴尬。
尴尬的,是易氏一家人,她们见王依依,犹如见了鬼一样惊悚。
王依依一靠近,王氏二话不说,抬手在王依依屁股上,猛的打了五六下才罢手,哭红着眼眶:“你去哪儿了啊!害娘担心了一晚上了,没出息的玩意。”
王氏一边说,一边擦眼泪,她打的力气不重,就是声音听着响。
按道理来说,女儿出阁,娘家人是动不得的,生死都是夫家说了算。
可易参死了,别说娘家打骂,就是夫家也可以发卖,王氏打王依依,别人只会叫好,而不会阻拦。
王依依没想到这点,被打她只觉的有些尴尬,不自在的紧,她实际年龄已经三十多,是个成年人。
还被当成孩子,抬手就打屁股,王依依有些羞愧。
“阿娘,我去买布料了。”王依依故作委的控诉。
正好王叔也挤开人群,左右手都拎着车上的东西,左顾右望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当初要是知道易大命短,说什么也不让你嫁过来。”王依依一控诉,王氏一阵嚎啕,边说边抹眼泪。
在这个年代,女人死了丈夫,以后是不能再出嫁,别说出嫁,就是路过别人家门口,别人都会谩骂,怕寡妇把晦气传进家里。
王依依才及笄,正是大好年华,夫郎一死,这辈子算是毁了,王氏想到这就心疼的滴血。
院子里的人,本围在中间的,被王氏一提醒,纷纷退后了几步,他们怕离王依依太近,粘上不干净的东西。
“死贱人,你把银子拿哪里去了,那是易大用命换来的,赶紧交出来,不然今天没完。”
易氏找准目标,大力拉王依依的手臂,把王依依拉的跌撞了几步,差点摔在地上。
王依依本来还想安慰一下父亲母亲,被这么一拉,火气也上来了,推开易氏,怒吼:“不就是要钱吗?等人下葬了再说,不然一分没有。”
说罢,王依依就去挽王氏手臂,带她坐在一边的凳子上。
王依依没回来前,两家明显打了一架,双方人马都蓬头垢面,女人脸上有抓痕,男人鼻青脸肿的。
再看周围,地上全是破碎的碗筷,跟碎成渣的豆腐,桌子板凳不是少了个脚,就是从中间硬生生被砸断。
王依依看着心里毛焦火辣的,这些东西都是借的,坏了要赔银子,易家人拍拍屁股就走,别人不会问他们要银子,找的可是她,王依依。
王依依心情不好,看谁脸色都不好。
原身家本就穷,衣服都是缝了缝,补了又补,除了王依依以外,王家人身上的衣服,没一个地方是好的,全都成了烂布条,勉强能挡住身子。
“阿爹,大哥二哥三哥,你们去把马车上的东西下了,搬到我屋里。”把王氏拉到位置上坐着,王依依才跟王家四个男人说话,又转身去了堂屋:“我去看看兰儿。”
易兰年龄还小,以前有易参护着,肯定没见过这种场面,现在两家人又吵又闹,还打架,孩子估计都被吓坏了。
一边走,王依依一边想怎么安慰易兰。
易家十多口人,小孩子占多数,大的能跑能跳,小的还抱在怀里。
带孩子的妇女在角落站着,在人群中的,是易家老两口,跟他们的两个儿子,王依依进堂屋,易氏也跟着走过去。
王依依刚刚一吼,并没有吓到她,她反而变本加厉,把王家的挨个骂了一遍,说什么生儿子没屁眼,又说他们王家一家,都是扫把星等等。
王依依全当没听见,她敢指使家里几个汉子出去下东西,又敢让王氏一个人坐在坝子里。
是因为她回来了,易家就盯上了她,不会再管王家几个人。
堂厅里,易兰依旧跪在地上,身子隐隐的在发抖,她面前的火盆,已经灭了很久,火盆已经没有热度,房里比外面,还冷上几个度。
门一打开,一阵风吹进去,火盆里的纸灰被吹的遍地飞扬,易兰身上,飘的全是烟灰。
王依依跪到她旁边,用火折子重新点燃香烛,插在面前的香炉上。
“你阿爷阿奶,闹这么一出,无非是怕你被人欺负,等明儿你阿爹下葬了,你就跟他们回去吧。”
插完香烛,王依依又点燃纸钱,轻轻放在面前的火盆里,说话的同时,她手里的动作也没停。
她没有安慰易兰,也没说让易兰跟她一起的话。
因为不用她说,易兰也知道,王依依是要离开这个家的,不仅易家容不了她,小山村也容不下她,她是这个村的扫把星,是会克死男人的。
王依依在添纸钱,易兰神情麻木的抬头望她。
直到火盆开始重新烧上火,驱散了不少屋内的寒气,易兰才低下头,盯着眼前的火盆。
“你爹留下的东西,晚点我给你,剩下的明天再说。”说完,王依依起了身。
走到门口,重新把大门关上。
屋里的人,像是被世界遗弃了一般,孤零零的跪着,门一关,也挡住了屋内透出来的火光。
王依依进堂屋,易氏没跟进去,堂屋停着易参,她怕冲撞了易参。
王家的人,到底是没去下东西,王叔一个人来回搬了几趟,才把零嘴跟布匹搬完,放在整理出来的大桌上。
从兜里拿出十文钱给王叔,王依依才说:“王叔,辛苦了,多的算走夜路的钱,还有搬东西的钱。”
“使不得易娘子,易大走了,你以后没进账,日子苦着,别这么铺张。”王叔收到钱,又拿出几文还给王依依。
他手递过去想还回去,男女有别,稍微离近一点就有人说教,王叔只能放在桌上,往王依依方向推。
赶一趟牛车两文钱,来回四文,去的路上他也搭了人,这一趟除了回的晚些,他还是赚了钱。
所以王依依这钱,他怎么都不能要。
易氏见王依依多拿了钱,又开始骂王依依铺张,骂她是不是去窑子做工,窑子里得来的银子,才能赶上她花费的速度。
窑子,是村民对青楼的称呼,王依依跟王叔听了,视线同一时间转向她,王依依目露凶光,易氏不再怕的,她怕的是王叔的目光。
王叔一瞪,她就又骂王依依一家人。
她刚刚说的话,里面的意思,暗喻很明显,那就是不如让王依依跟王叔睡一觉,也省了这笔钱,所以王叔才会瞪她。
这话说不清楚,受累的不止王依依,还有他,他做跑牛车生意的,名声可不能有偏差。
王依依把钱又拿给王叔,王叔是真不要,王依依才把钱收了回来。
女人嫁给男人,会冠夫家的姓,王大叔的娘子,正是早上叫王依依起床的中年妇女。
王大娘在厨房帮忙,就没贪油水,王大叔赶车,也没占便宜,这也算是王依依来到这世上,为数不多能感觉到冷暖的机会。
“那行,王大叔,明儿我来你家串门,让王大娘在家等我。”笑着跟王大叔说,王依依收回了银钱。
王叔点头回应了,然后叫上王大娘,赶着牛车带她回家,一点看热闹的意思都没有。
王大叔一走,易氏就跑到桌边,把布匹往自己怀里拉,一个劲的招呼自己六个孙儿,让他们吃桌上的零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