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想到,就连世家贵族们养的马匹身上,也能葬送这么多的人命。

    马场的劳工损耗很大,有些人往往跑两三趟,被鞑子抓住就殒了命。

    而他们送的,甚至不是贵人们吃的东西,而是贵人们的马匹吃的草料。

    以前他一心打仗,打仗闲暇,便与江鹤词交换,易容前去云蒙山学习。

    他很少关注到他身边的事。

    或许,他以前也从未觉得这些有问题,直到他失忆……真正接触到了一个天翻地覆……不一样的世界。

    他看到了一个奴仆们的世界,原来从前一直对着他低下头,他看不到脸的那些人,也有着自己的喜怒哀乐。

    他还见到了一颗心。

    一颗至纯至善,又把他引诱得忘情忘我的心。

    谢淮一想到心中的那个人,脸上就浮现出那抹淡淡的、羞涩的笑意。

    其他正在料理草料的劳工们一听谢淮要去都督府,都纷纷吹起了口哨,“阿松,你可得了个好活啊!”

    这些日子,他与这些工友都混熟了。

    干这行这,大家各有各的不容易,所以都很相互体谅。

    都知道跑草料难,很多人都能在马场干就在马场干,正好阿松来了,抢着跑草料,大家反倒松了一口气。

    “阿松,哥几个等你呀,回来了咱们一起去喝一杯!”工友们大笑道。

    “好嘞好嘞!”谢淮亦含笑答应。

    背过身,谢淮露出了肃然的神情。

    他来马场上工这些时日,就是为了这一天,为了找机会进都督府的一天。

    很快他推着草料车,拿着马场的牌符,进了都督府的小角门。

    这座都督府,他曾经住了四年,虽是断断续续,也算是半个主人。

    如今这座府邸的主人,姓方,是他曾经的书童,亦是背叛青州十万大军之人。

    谢淮心中冷笑,背叛的封王列侯,忠君的却长眠尹水,贼老天,这到底是什么世道?

    “运草料的?”角门接应的仆役趾高气昂。

    “嗯,小的是马场来的。”谢淮躬身。

    “怎么是个新人,以前那个呢?”仆役又问。

    “那位老人家,上次运草料没挺过来。”谢淮答到

    那老劳工很是可怜,谢淮事后,只捡到一些残肢。

    他知晓马场的主人或者工头是不会管的,便擅作主张为他立了个冢。

    “啧,真晦气。”那仆役嫌弃道。

    谢淮握紧了拳头。

    “诶诶,你怎么戴着个斗笠,摘了!”仆役颐指气使,“在堂堂都督府,戴着个斗笠,也不怕冲撞了贵人——”

    话还没说完,谢淮摘下斗笠——

    那仆役见了谢淮一张丑脸,吓得一哆嗦,赶紧拐了个弯,“戴上戴上,不要把你这张丑脸露出来吓人。”

    “哦。”谢淮重新戴上了。

    他不认识这个仆役,一路上以恭敬姿态套话,多多少少知晓了仆役的底细。

    原来是方家旁支的亲戚,自从方家得势之后,就来投靠了。

    如今就连方夫人边边角角的亲戚,全部都鸡犬升天了。

    一路之上,谢淮果然发现,从前的仆从们都换完了。

    就连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不记得了。

    明明才过了几个月,都督府中大兴土木,又建了几座凉亭、开辟花园、陈铺地砖,连角落里的宫灯边角都是镶金的。

    连这草料……他以前从不给他的爱马鱼包吃这么好的草……

    都督府也不准用这么好的草料的。

    没想到方见桥登天之后,这么快撕碎了他那老实天真的假面,露出来腐朽贪婪、骄奢淫逸的真面目。

    说来也是,他自己被多年友谊蒙蔽。

    谢淮又在内心之中责怪自己了。

    很快,马房便到了。

    谢淮到马房之后,还松了一口气:还好马房没被改造。

    直到他看到了黄金镶嵌的马槽。

    谢淮:“……”

    谢淮从小与马为伴,从军之后,给很多小马接生过。

    故而他很会喂马,在马驹们吃草的时候,他还要拍拍它们脑袋做安抚。

    那仆役见到谢淮与马匹的相处,倒是吃了一惊,“这些都是我们方将军淘的千里良驹,性子烈得很。”

    “没想到你竟与它们相处这么好?!”

    “小的从小就养马,可以跟马说话,知道它们的喜怒哀乐。”谢淮答道。

    “呵,不过一群畜牲。”那仆役又不屑起来。

    谢淮就当没听见,继续喂马驹们草料,还凑上前去说话,“下次给你们带胡萝卜,胡萝卜可比这草料好吃咧。”

    正当他说着,马匹后方,传来一阵嘶鸣声,谢淮听着眯了眼睛。

    “嘿呀,忘了这茬。”仆役拍了拍脑袋。

    “方将军有一匹汗血宝马,十分喜爱。”

    “可惜此马不识抬举,死活不吃东西。方将军试了各种方法,都不能令它进食。”

    “此番,方将军放出话来,给这匹马十日时间,若是再不吃,就杀了它。”

    谢淮蹙眉,“你确定这马听得懂人话?”

    “方将军说了,此马通人性、懂人言,若是这马实在不识抬举,便就地砍了,以儆效尤。”仆役继续说。

    “看你这么会养马,不若试一试。”仆役递了递下巴,“若是它真吃了,金银定是少不了你。”

    谢淮一听,眼睛装作发亮,立马抱拳,“小的家中有一些养马的秘传,还请大人回避。”

    那仆役翻了个白眼,“真是规矩多。”

    不过那仆役还是依言离开了。

    谢淮谛听,待那仆役彻底走后,他挪了挪前面的马头,朝马房中焦急喊道:“鱼包、鱼包快来!”

    就在马房尽头,一匹瘦骨如柴的马驹听到了呼唤,猛地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