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皎洁,照在茫白大地上。
营帐的灯火通明,将雪映出晃眼的亮,歌声绕着篝火溢出来,一直荡到很远的地方。
阿瑟斯不知是借着酒劲,还是心中早难以压抑的躁动,大步跑来,可当真正站到帐外,从门口窥见玉钩轻笑啜酒的侧脸时,又怎么也挪不动脚步了。
他心里像是藏了一面巨大的鼓,拼命地咚咚乱响,震耳欲聋。
既想触碰,又胆怯着不敢前进。
他鲁莽了那么多年,未长成便敢去草原猎狼,到了如今,才算第一回体验到,什么叫做慎之又慎,尤嫌不足。
“站在这里发什么呆?”最后是玉钩用余光发现了阿瑟斯,向那些好奇大胥的贵族女子礼貌道别,起身朝他走来。
阿瑟斯怔怔地望着她,咽了一口口水,觉得喉咙有些干涩。
一路上想了那么多卖可怜的话,真正到了她面前,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进去喝酒啊。”玉钩挑眉,压低了声音,示意他看向帐内,“北戎王?他们都等着你呢。”
新王的上位,象征着权利的更迭。
草原上的权利就像一座巨大的金矿,哪个部族占有的多,哪个部族便能更加强盛。丞相一族被诛尽之后,原本被占据的那部分就空了出来,谁都想讨好新王,从中分得一杯羹。
已经有蠢蠢欲动的贵族站起了身,端着酒杯,朝门口的两人走来。
理智告诉阿瑟斯,他也该趁着这绝佳的机会,收拢人心,建立属于自己的亲信势力。
可他望着玉钩,就像昏了头一样,被篝火冲得发热,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想和她逃出去。
逃到无人的丘上,逃到连风声也寻不到的地方。
“阿瑟斯?”玉钩被他灼热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微微别过脸,声音莫名轻了一些,“你不进去吗……”
阿瑟斯忽然伸手,抓住玉钩的手腕,打断了她没说完的话。
他没有理会其他人的目光,只是拉着玉钩,突兀又荒唐地向外跑去。
玉钩被他扯得踉跄了一瞬,又很快反应过来,张嘴想笑骂一句小疯子,却在感受到腕间滚烫的温度时心跳加速,陷入了迷茫。
她最后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跟着阿瑟斯跑起来。
冷风猎猎地吹动着彩色的幡,在天地之间飞舞,如同一只只自由恣意的鸟。
他们就这样跑到寂静的小丘上,然后一起停下脚步,谁也没有先开口。
只有月光流淌,汇成闪闪发光的溪流。
“你跟我姐说,我们是一起睡觉的关系。”阿瑟斯不敢看玉钩的眼睛,他怕自己又乱了阵脚,把好不容易想出来的借口忘得一干二净。
玉钩被奇怪的氛围感染,耳根慢慢爬上了一抹红。
她挠挠鼻尖,有几分莫名的窘迫,也别开眼睛,声音干巴巴的:“……我胡说的。”
“你哪儿胡说了!你没睡过?”阿瑟斯猛地炸了毛,睁大了眼睛,看向玉钩,又在目光接触到她的时候,像被烫着了一般,忽然又转过头,结结巴巴,“就、就算你胡说……”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像是没什么底气:“那你败坏了我的名节,不用对我负责吗?”
玉钩也是第一次见到将败坏名节四个字往自己身上套的男子。
她忍不住笑了出来,明艳的眉眼弯着,在月光下,像一团炽烈的火焰。
这团火焰落进另一个人耳朵里,就讲他烧得满脸通红,心脏愈发不能控制地砰砰乱跳起来。
怪不得,大胥人说心猿意马,情难自禁。
阿瑟斯想。
原来喜欢是千万匹野马奔驰在心的原野上,逐日追风,轻易冲乱了神智。
叫他意乱情迷。
“你……你负责吗?”他的声音细如蚊呐,散在夜风中,不仔细听甚至难以捕捉。
然而玉钩还是听到了。
她捏了捏手指,定定地盯着阿瑟斯看,许久也没有移开眼睛。
她大概也喝醉了。
玉钩想,她没有回答,伸手直接按住阿瑟斯的脖颈。
唇齿剧烈地撞在一处,溅出吃痛的闷哼。
然后轰然一声,像烟花炸响在耳边,天地都安静下来,所有的山丘草原,灯火月光,都暗淡褪色。
只能看得见眼前人,如此鲜活,映进眼中,就像刻入了心里。
他们像两个不知所措的孩子,紧贴着,没有更多更火热的接触,心和身体就已经滚烫。
“我爹就我一个女儿。”玉钩放开阿瑟斯,看他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呆站着像块木头,原本的羞涩也成了好笑,“三海楼日后,会交到我的手中。”
所以她能理所当然地使用一切属于三海楼的人脉,能不顾被镇北侯秋后算账的风险,带阿赫雅与柳奴走暗道进入北戎。
这是她作为三海楼未来主人的特权,与此同时,这份责任也注定了她将如随风游荡的蒲公英,不能因一己之私,就此留在北戎,做谁的妻子或王后。
她也不愿意接受这种束缚。
“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做露水夫妻。”她就像没看见阿瑟斯一下子难看起来的脸色,抓住他的手掌,慢慢展开,十指相扣,“反正天地浩大,也不是每一对相互喜欢的人都要许誓盟约,我们可以随心而动。”
情热时依偎纠缠,厌倦了便好聚好散。
阿瑟斯的眼眶渐渐红了,他猛然甩开玉钩的手。
“可是我不想只跟你做露水夫妻。”他咬着牙,让自己不要太狼狈,“你不明白吗?”
“我想和你拜天狼神,生死同归。”
想要在万人祝福中拥吻,想要成为彼此的名正言顺,想要恩爱,白头,偕老。
不是谁的身体,不是情欲驱使之下的一时意乱,是灵神的相依。
玉钩叹了口气,慢慢将停滞半空的手指放下。
“抱歉。”她无奈地垂下眼睛,“只有这个不行。”
“你不喜欢我,为什么亲我?”阿瑟斯的眼睛更红了,忍不住质问,“你就是玩弄我。”
只喜欢他的身体。
他又伤心,又有点小小的自豪,厚着脸皮:“你得给我个名分交代,不然不可以……”
玉钩往后退了一步。
“那还是算了。”她说,神情非常冷酷。
狠狠地伤害了阿瑟斯脆弱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