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破败,青苔杂草长满了院子,还有一个破了大口子的废弃陶缸,胡乱倒在井边。
厢房已经许久不住人,落了一层灰,门一打开,就是扑棱棱一阵烟尘,呛得引路的周忠打了个喷嚏。
他看看刚中过毒,面色发白的阿赫雅,又看看这恶劣的环境,忍不住皱起眉,瞪向冷宫的管事:“就这么一间了?你当我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宫人,任你糊弄?”
管事脸色也十分为难,苦哈哈地朝周忠拱手:“您也知道,冷宫里统共就这么几个地方能住人,前一个德妃……”
他说到已经被谢桀处死的德妃,压低了声音:“她住过的地方,那不是封起来了么?剩余几个都是那些粗使宫人住的,更加污糟,还不如这儿呢。”
阿赫雅抬起头,看了一眼屋顶漏下天光的几个洞,又似笑非笑地瞥向管事。
剩余的地方还比这儿更差?恐怕是有人吩咐过了,特意为难自己吧?
如今后宫诸事,都由淑妃一手操持。
这管事能留在冷宫里,就说明了他没什么人脉,只能做这种苦差,不愿意为自己贸然得罪淑妃,也是正常。
阿赫雅望见管事眼中的无奈,心里叹了口气,拦住了还想说话的周忠:“算了。”
反正进了冷宫,屋子好一些,坏一些,都差不了多少。
要是在意这环境,自己也不会故意激怒谢桀,离开琼枝殿了。
管事脸上拉出一个谄笑:“姑娘也别嫌弃,这儿虽然破败些,好在是独一个院子,平常也没人往这边来,清净得很。”
阿赫雅勾了勾唇角,笑意却不达眼底。
这管事倒是会说话,偏僻得连洒扫的粗使宫人都不愿来,自然算得上清净。
然而这就是她要的。
无人往来,自己在院中做些什么,也不会轻易被发现。
破败不堪,更能刺激谢桀。
阿赫雅前世跟了谢桀那么多年,自然知道,什么样子,最能叫谢桀心疼。
她转过头,给周忠行了一礼:“今日多谢周大人了,想必陛下身边离不开大人,我便不再耽误大人了。”
周忠连忙闪身避开:“我哪儿受得起姑娘这一礼?你……”
他看了看这破败的院子,忍不住叹气:“晚些时候,琼枝殿的宫人会将您的衣裳与平日里用惯的物件送来。”
这样的环境,怎么能让一个中毒体弱之人好好疗养?要是阿赫雅姑娘出了什么事儿,倒霉的还不是自己这个做奴才的。
周忠身为谢桀身边的心腹太监,偶尔破坏些规矩,给阿赫雅行个方便,还是做得到的。
阿赫雅却摇了摇头:“不必了,当日德妃……何氏被打入冷宫,都不曾破例,我怎好为难周大人?”
“往日里都是如何办的,如今便如何做吧。”她眸光中泛着光,柔和却带着凉意。
真让周忠把琼枝殿的东西都搬来了,自己这苦肉计还做什么?
干脆改成冷宫避暑好了。
周忠显然没想到阿赫雅会如此倔强,哽了哽,欲言又止,终于还是长长叹了口气:“姑娘再想想吧,若是想通了,随时叫人送消息出来。”
他早早就跟着陛下了,还能看不明白帝心么?
只要阿赫雅今日服软,只怕冷宫的地还没暖热呢,琼枝殿的灯火就又亮起来了。
阿赫雅轻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她站在原地,目送着周忠离开,院门缓缓阖上。
一阵风拂过,吹起满地落叶。
阿赫雅随意捡起了一片,捻在指尖,看向柳奴:“这回,又要过上宛城那吃完上顿没下顿的苦日子了。”
柳奴绷着脸,冷冷地笑了一声:“主子知足吧,今日那带毒的豆沙酥再吃两块,您连这上顿都吃不着了。”
她一想起阿赫雅当着她的面,往嘴里塞毒糕点的场景,就气得攥紧了拳头:“您对大胥皇帝倒是一片真心,他的妹妹是死是活,关咱们什么事!”
最可气的,是公主这一片好心,就换来了一个打入冷宫的下场。
柳奴真是恨不得趁着黄昏,天色渐晚,给那个什么缘君娘子下个猛毒。也让这群大胥人见识见识,自家主子要毒死谁,还用得着在豆沙酥里下什么丹砂散?
“生气啦?”阿赫雅忍不住弯了弯眉眼,扯了扯柳奴的衣袖,装可怜道,“我都中毒虚弱成这样了,好柳奴,莫与我置气。”
“我也是没有办法,谢缘君能放昭宁跑来琼枝殿,还在豆沙酥里下了毒,怎么会没有后手?”她叹了口气,眼神清明一片:“就算你把她扔出去,也不一定能逃过这一劫,说不定还会坐实了心虚的罪名。”
柳奴的脸色缓和了些许,但依旧生气不已:“那您也不该明知那些糕点有毒,还以身犯险。”
阿赫雅摇了摇头:“谢缘君对谢桀有恩,被他奉为上宾。”
而自己……
阿赫雅眼中闪过自嘲。
说是谢桀的贵,可事实上,自己只不过是谢桀一个没有名分的宠姬罢了。
一个多年忠心耿耿,连丈夫都为谢桀而死的谢缘君,和一个北戎异族,身份存疑的自己,谢桀会信谁,毋庸置疑。
“今日,若只有昭宁中毒,而我完好无损。”阿赫雅望着柳奴,眼中涟漪泛开,像是有泪光一闪而过,“那我将毫无筹码,又如何与谢缘君对峙?”
她顿了顿,不等柳奴反应,又轻笑了一声,仿佛刚才的悲哀只是错觉:“况且,冷宫也没什么不好。”
阿赫雅一指院里纷乱的杂草:“大胥的国都,气候虽比不上江南,什么都能长,也好过北戎。你快瞧瞧,可有用得上的药材?那红果子,像不像人参?”
柳奴被她气笑了,斜斜睨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主子当这是药田呢?还人参,灵芝要不要?”
不过,本身许多草便有药用价值,虽说比不上昂贵的药材,拼拼凑凑起来,说不定也可以勉强替代。
柳奴眼神动了动,摸了摸腰间的小药袋,深思不已。
阿赫雅见她终于不生气了,也放松了许多,目光落在那小药袋上,忽而开口:“我的避子药,也不够用了吧?”
这就是她将自己送进冷宫的第二个原因。
御医院这个药材来源,被谢桀查到后,已经断了。
仅仅凭着柳奴身上的药散,根本撑不了多久。
如今进了冷宫,自己就不信,谢桀还能拉得下脸,打破他自己的诏令,翻墙进来。
阿赫雅心想。
然而当晚,她就认识到了——
气头上的谢桀,根本不按常理出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