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枝殿前,一时寂静。
阿赫雅跪在地上,缓缓地阖上眼,感受着谢桀的目光渐渐变得冰冷。
谢缘君眼神一狠,将昭宁交给一旁的宫人,也跟着重重叩首:“请陛下裁决!”
被毒害的人,是谢桀的亲妹,此时所有的证据都指向阿赫雅,他到底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谢桀越沉默,谢缘君对阿赫雅的杀意就越浓。
周忠脸上的神情僵硬,看看阿赫雅,又看看谢缘君,暗中咋舌。
一个是陛下的心尖,一个是陛下的恩人,这可如何是好?
谢桀薄唇紧抿,面上的阴沉之色愈发重。
他深深地望了阿赫雅一眼,冷笑道:“既然阿赫雅自己都无话可说——”
他顿了顿,直直地盯着阿赫雅,像是在等着她求饶。
可阿赫雅只是低垂着头,不与他对视,面上神情沉静如水。
仿佛如今被审判定罪的并不是她,而是一个不相关的人。
谢桀捏紧了拳头,怒气一瞬间涌上心头,连道了三声好,语气里满是冰冷:“这琼枝殿,你也不必住了,冷宫幽静,正适合你好、好、思、过。”
他说到后面,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字来,一字一顿。
阿赫雅扯了扯唇角,眼中闪过几分凉意。
冷宫?倒是个好地方。
她双手交叠,再次恭恭敬敬地向谢桀叩首谢恩:“阿赫雅,谢陛下恩典。”
谢桀眼神愈发沉,快步走到阿赫雅身前,半蹲下身,一只手扣住她的喉咙。
“冷宫之中,衣食俱得自己亲手劳作而来。”谢桀眼中都快带出火来了,声音里满是恐吓的意味,“冬日洗衣,夏日舂米,朕倒要看看,你这单薄身子,熬得住几日?”
这就是故意威胁了。
毕竟是大胥的皇宫,就算是被废的妃子,又不是被罚没为奴了,好歹还是有口残羹冷饭的。
阿赫雅扯了扯唇角,拉出一个浅浅的弧度,目光如湖水,包容温和:“陛下忘了,入宫之前,我也不过是个苟且谋生的布衣平民。”
逃亡之中,朝不保夕的日子都熬过来了,这点苦头,算得了什么呢?
谢桀额角青筋跳了跳,被她这硬骨头的模样气得咬牙。
她倒是全不在意。
谢桀手指忍不住用了些力道,在阿赫雅的肌肤上烙下了一个青紫的痕迹。
阿赫雅轻轻地搭上他的手,抬眸,望入他眼底。
那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仿佛藏下了太多情绪,翻涌着噬人的黑沉。
她叹了口气,声音很轻:“陛下是后悔了,不想冷宫中多费一口饭,想就此杀了我不成?”
阿赫雅双眸清澈,像极了早春的雨水,落在土地上,催生起嫩绿青草一片:“您已经选好了,不是么?”
那是温柔而生机的抚慰,又是最锋利的刀刃。
自他下令的那一刻,便是选择相信了谢缘君,而将昭宁中毒的嫌疑推到了自己身上。
所以,他还有什么可犹疑,可生气的呢?
难不成,毒害长公主这样的罪名落下来,自己还能全身而退么?
阿赫雅眼底一片凉意,自嘲地勾了勾唇。
谢桀下意识收回了手,喉中一片干涩。
他想说,如今只是权宜之计,金吾卫还会继续追查事情真相,还阿赫雅一个清白。
可帝王的尊严又压着他,让他无法在这许多人面前对阿赫雅低头,说出解释的话语来。
最后,他只能面色冷硬,瞪了周忠一眼:“把她送进冷宫,无朕诏令,任何人不得去看望。”
这话落下,周围众人,反应不一而足。
谢缘君狠狠地攥紧了手指,将指甲刺入肉中,靠疼痛维持住了表面的体面。
周忠是谢桀身边心腹,地位特殊,他亲自送进冷宫的人,谁敢故意欺压?
如此还不够,还要给一道非诏不得探望的旨意……谢桀到底是真想切断阿赫雅与外界的联系,还是护着阿赫雅以免被往日结仇之人羞辱?
谢缘君深吸了一口气,眼中思绪纷乱,最终定格在阴狠的杀意上。
要是谢桀今日就这么把阿赫雅处置了,自己或许还能放过她。
可如今,看清楚谢桀对阿赫雅的特殊以后……阿赫雅是留不得了。
阿赫雅没发现谢缘君对自己的敌意又上了一层楼,就算发现了,也不会在乎。
她只是维持着自己的平静,缓缓站起身,看了伺墨一眼,慢慢摇了摇头。
照例,被打入冷宫的嫔妃,是不能带走宫中伺候的宫人的。
伺墨也在宫人之列。唯有柳奴,是自己从宫外带进来的,算是自己的人,就算进了冷宫,也会一直跟着自己。
阿赫雅知道,伺墨脑子灵活,人脉广泛,但一到关键事情上,便成了一根筋。
她怕伺墨分不清轻重,非要跟着自己进冷宫中。这个时候,伺墨留在外面,可比在冷宫内有用多了。
伺墨看懂了阿赫雅的眼色,咬着下唇,眼眶已经红了。
“阿赫雅姑娘,请吧。”周忠感受着身旁谢桀的低气压,背后就一阵发凉。
他苦笑着上前,对被打入冷宫的阿赫雅也没有半点不敬的意思,依旧是半躬着腰,为她引路。
阿赫雅微微颔首:“麻烦周大人了。”
话音刚落,周忠就察觉谢桀杀人的目光落到了自己的身上,一阵如芒在背。
他心里唉声叹气,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周忠硬着头皮,带着阿赫雅越走越快,直到离开了谢桀的视线,才松下一口气。
他走在前面,眼见着离琼枝殿越来越远了,阿赫雅依旧没有开口的意思,忍不住劝和:“阿赫雅姑娘又何必与陛下争这一口气呢?陛下到底是心疼姑娘的。”
心疼么?
阿赫雅扯了扯唇角,微微垂眼,掩盖住眸中的凉色。
或许吧。可他不还是下令,将自己送入冷宫了吗?
谢桀想用冷宫的寒苦日子,逼迫自己就范,乖乖回到他的囚笼里,做一只蒙住眼睛,只知听主人摆布的雀儿。
阿赫雅抬起头,望向天际。
可她不是金丝雀,她是北戎的鹰。
而熬鹰的人,注定得不到鹰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