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堆乱七八糟的思绪在如柏心里转了个圈,然而现在这个情况下,一向冰冷自若的楚明轩罕见地显示出了情绪不太稳定的一面。
如柏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直接问,只是顺水推舟地点头道:“那柳兄和我一起去审嫌疑人吧,正好杏花阁的人你都熟——太子殿下和小孟去死者的房间吧。”
与案件有牵涉的所有人已经被捕快们分隔进了不同的房间,如柏和柳七复商量了一下,先进了吴岚裳的房间。
吴岚裳疲倦地半躺在一张罗汉床上,看到如柏和柳七复进来,也没有再花力气站起来见礼,由于下午的吵闹和哭泣,她的嗓子已经哑了,此刻只是很小声地说道:“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吧。”
其实吴岚裳很美,生的是一副书香门第里弱不禁风的小姐模样,淡烟一样的眉毛,杏核一样的眼睛,只是现在她眼睛已经肿了起来,两腮也深深地陷了下去。
和因为爱情的滋润而容光焕发的苏浣溪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如柏和柳七复坐下来,如柏犹豫片刻,这三个人的关系乱成一团麻,她一时竟没想好从哪儿开口。
“你们就想问我和她之间那些情情怨怨的事,对吧?”吴岚裳叹了口气,这个作诗的时候文辞达雅的姑娘说起话来倒是一点都不书面化,每一句都直截了当:
“直接问就可以了,没什么不能说的,人都死了。”
“当初学年刚来杏花阁的时候,和我们一帮姐妹都很好。”谈到陆学年,吴岚裳的眉眼立刻温柔了起来,满心的喜欢藏都藏不住:
“他是那种天生的温柔种子,不像别的男人那样只把我们当作玩意儿,而是真的理解我们、怜惜我们——说起来柳公子也是这样,只不过柳公子性情淡泊,不表露太多,而学年是真的平日里便给我们很多关怀,我们谁想吃什么,谁病了需要药,他都会设法给我们搞来。没旁的心思,就是单纯图一个我们的开心,也不求我们因此感激他。”
“很多姐妹都喜欢他,但是和他最好的还是我和浣溪。”提及死者的名字,吴岚裳沙哑的声音轻轻抖了一下,“他是我真正的知音,他能懂我在诗里想表达的所有……”
如柏轻声出言打断了她:“抱歉,我有个问题——陆学年有明确跟你说过他爱的人是苏浣溪么?”
吴岚裳狠狠地颤抖了一下。
长久的沉默。
在如柏以为吴岚裳拒绝回答这个问题时,她沙哑着嗓子开口了:“有……”
她闭上眼睛,一大颗眼泪急速地坠了下来,整个人突然颤抖着哭了起来。
如柏和柳七复看她这样,几乎没法问下去。然而吴岚裳哭了一会儿后,便强自镇定了下来,一边擦干净眼泪,一边道:“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我恨她么?”
她兀自笑了一下,然而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当然恨,我一直在想,没有她的话,也许学年就会选择我了……”
柳七复平静地看着她,并没有说一句话。
“但是不是我。”她轻声道,“我是看到他俩在后院搂搂抱抱……一时妒火攻心,等浣溪上来我就冲了下去,前后衔接的时间非常紧,我没时间杀她。”
如柏沉默片刻,点了个头,道:“是,你的确不可能是凶手,所以我们也只是来找你了解更多情况——你觉得还有谁可能杀她么?”
吴岚裳枯瘦的手指点了点自己:“这座杏花阁里,最想让她死的人就是我——没有旁人了。”
如柏还想接着问,然而柳七复无声无息地拽了一下她的袖子,站了起来:“那么就先问这么多吧,吴姑娘好生休息。”
他站起来,白衣飘飘地向外走去,如柏连忙跟了上去。
一直等出了房门,如柏才向柳七复问道:“柳兄,你……”
“她在撒谎。”柳七复低声道。
“什么?”如柏一惊。
柳七复带她来到一个雅间里,自己动手给二人倒了茶,抿了一口茶水后,柳七复才道:
“你之前和吴岚裳只有过数面之缘,不了解她,看不出来不对劲是正常的。但是我一直住在这里,她们的事多少清楚一些——吴岚裳刚刚明显没有说实话,她的所作所为一直很蹊跷。”
如柏凝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今天发生的一切,表面上看上去并没什么异样之处,有情人约会,被负了的情敌哭闹惹事——但如果这个‘情敌’是吴岚裳的话,就很不合理了。”
“吴岚裳深爱陆学年而陆学年深爱苏浣溪——这些都没问题,问题就出在岚裳对陆学年的爱并不是自私的。”
柳七复道:“倾城跟我说过,陆学年要娶苏浣溪为妻的事刚传出来时,吴岚裳的确伤了好大的心,整个人消瘦憔悴得认不出,但是她私下里和倾城说过,感情之事强迫不得,如果真的有人能照顾陆公子,给他带来幸福和快乐,那么她也会从心底里祝福他们。”
如柏思索片刻,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虽然这么揣度别人可能很阴暗……但你怎么知道这不是吴岚裳嘴上逞强呢?”
“口是心非的可能并不是没有,但是凭我对岚裳为人的了解,总觉得她不会。”柳七复沉吟半晌,道,“就算她之前说的都是假的,那么也还存在一件事不合理。”
“岚裳是饱读诗书的女子,平时作风和世家女子比也不差什么。非常不喜欢撒泼打滚那一套,为什么今天会闹这么一出?”
柳七复道:“而且就算她是情绪爆发——那为什么会在今天爆发?陆学年和苏浣溪在杏花阁里卿卿我我不是一天两天了,今天也并没干什么比平时更出格的事,她有什么理由今天爆发?”
在案件方面,如柏总是格外敏感,闻言立刻捕捉到了柳七复的弦外之音:“你是说,她可能是在靠哭闹引开别人的注意力……给楼上的凶手打掩护?”
柳七复沉默片刻,吴岚裳说到底也是他的故人,他并不愿意她和命案牵扯上什么关系,然而这可能性确实存在:“对,杀人不一定要自己动手,她在下面大吵大闹吸引注意力,她安排的凶手在楼上杀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如柏捏了捏手指,听到自己的指关节发出一声脆响:“柳兄,当时杏花阁的二楼,除了人外,都是杏花阁自己的人……你觉得谁会帮吴岚裳这个忙?”
一张张熟悉的脸在眼前闪过,柳七复陷入了沉默。
“先去审审王鸨母吧。”如柏叹了口气,站起来,“嫌疑人才审了一个,别那么早下结论。”
和吴岚裳那边哀伤又冷漠的画风不同,王鸨母已经急得快要掀房顶了。
如柏刚推开门,就看到一张涂满了白粉、眉毛画得漆黑的大脸顶了上来:“姑娘!这可真不关我的事啊!”
如柏吓了一跳,赶紧和涕泪涟涟的王鸨母保持好距离,缓缓说道:“没人说你是凶手……但人死在这里,总要问问你情况的。”
好不容易才把这位安抚下来,柳七复对捏着手帕小声啜泣的王鸨母开口道:“浣溪出事的时候你在哪儿?”
柳七复和杏花阁间并没有什么卖身契束缚着的关系,他只是在这里弹琴,对王鸨母的为人一直不太喜欢,因此说起话来也并不气。
王鸨母抽噎一声:“我在大堂招呼人啊……几十号人都能给我作证!”
柳七复和如柏对视一眼——又有不在场证明。
眼看着王鸨母又要眼泪决堤,如柏赶紧转移了话题:“这段时间里,所有浣溪身上发生的事,能讲的都讲一讲吧。”
“有什么好讲的?啊?不就是她一心要和那个小白脸远走高飞,不顾妈妈我这十几年如一日的栽培嘛!”王鸨母咬牙切齿道,由于有着坚实的不在场证明,她说起话来也肆无忌惮起来,“死丫头片子!白眼儿狼!死了也好!”
然而一想到苏浣溪死了,她连那笔赎身金也拿不到了,王鸨母又忍不住悲从中来,大哭道:“浣溪啊……我的浣溪啊……”
虽说嘴里口口声声喊的是浣溪,但听上去怎么听怎么像“银子啊……我的银子啊……”
如柏和柳七复一起沉默了片刻,几乎都想放弃和这个女守财奴打交道,然而破案迫在眉睫,如柏只好硬着头皮问:“你作为杏花阁的老板,可知道还有谁跟她有恩怨么?或者谁最近有什么困难……需要花银子的?”
然后为了钱被吴岚裳利用,成了杀苏浣溪的凶手。
“就吴……没有,岚裳不会做出这种事的。”王鸨母生怕让自己的另一株摇钱树也倒了,赶紧改口维护了回来,“也没人缺钱啊,柳公子知道的,我王妈妈再怎样爱钱,该给下人发的月银是从不拖欠的,不然怎么罩得住这么大的生意哟……”
如柏和柳七复不打算听她再念生意经了,匆匆应付了两句,就退了出来。
“现在的局势很明朗,有动机的人,无论是吴岚裳、还是和陆学年青梅竹马的那个刘姓女子、王鸨母,都没有下手机会,唯一的办法就是买凶杀人。”
柳七复道:“但确实,买凶的难度也很高,杏花阁不是什么低端的勾栏妓院,这里无论是歌女还是小厮都很体面,很难为了钱去做杀人凶手。”
如柏沉默下来,一时间她也没什么想法。
“那就……先去看看太子和小孟那边发现了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