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浣溪的房间里陈设很简单,她似乎不喜欢繁杂的装饰物,房间里除了一叠又一叠的曲谱和大大小小十几把琵琶外并没有什么别的收藏。
而此刻她就倒在这一圈琵琶中间。
仵作来得很快,且在刚刚到场的时候便知道了这里不仅有大理寺少卿孟学然,还有当朝太子殿下,当即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放……
不过孟少卿和太子殿下倒是十分坦然,使得仵作很快就放松了下来。
“死者的死因是窒息。”仵作翻过苏浣溪的尸体,只见她白玉雕成一般的脖颈间,一道红痕触目惊心,“凶器是这个掉落在她旁边的带子,痕迹吻合得上。”
“那是个什么带子?”孟学然站在一边,忍不住出言询问。
“下官并不太熟悉……”
“那应该是个女孩挂在脖子上的带子,一般情况下用来拴个什么坠子。”如柏打断仵作的话,从自己的领口里揪出来差不多的一根:
“喏,我也有一根,栓的是我小时候外祖母去庙里给我求的玉观音像。”
楚明轩在旁边微微皱眉,立刻了然:“也就是说,这根带子在事发时,很可能本身就挂在死者的脖子上。”
他一挥手:“搜。”
捕快们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当即在房间里四处搜索了起来,片刻后,一个捕快便将一块金镶玉的坠子递到了楚明轩手里:
“殿下,这应该就是带子上原本坠着的东西,在拉扯的过程中崩开了,滚到了床下。”
如柏凑上来看。
那坠子端的是华美非常,由金丝手工编成一个小笼子,笼子里面是一枚洁白如雪的羊脂玉,上面以极精细的刀工雕了一对栩栩如生的鸳鸯。
“这……是个定情信物啊。”饶是沈如柏对男女之事非常不通,她也好歹认识鸳鸯。
“是陆公子给的吧。”她回头扫了一眼。
然而陆学年压根就没有回答他。
陆学年本身在公子中,就属于儒雅文弱的那一挂,看到苏浣溪尸体的那一瞬,他就直接瘫在了地上。此刻已经被人抬到了大堂里,他身边的小厮正忙不迭地给他喂水,然而他闭着眼睛只是流泪,一口也喝不下去。
岚裳坐在他旁边,那个刚刚还大吵大闹的女人此刻看到陆学年的模样也歇斯底里不起来了,可能也依稀想起了和苏浣溪情同姐妹的时光,此时坐在陆学年的身边握着他的手,也只是默默流泪。
而之前那个提过的以陆家儿媳自居的刘姓女子也不知怎么的得到了消息,不过自矜大家闺秀的身份,不便踏足烟花之地,只是吩咐了人前来照应陆学年。
而王鸨母此刻阴沉着脸站在一边,她脸上的粉太厚,使得别人很难看清她是否有什么细微的表情。
如柏的眼神缓缓地从这一屋子人里滑过。
很难办,有动机杀苏浣溪的人……太多了。
岚裳不用说,女人为了嫉妒和爱情可能干出任何事情,何况明眼人只要一看就知道她有多么地深爱陆学年。
那个刘姓女子一直声称苏浣溪不离开陆学年就要了她的命……那么有没有可能杏花阁里混进来了她派来杀苏浣溪的人呢?
至于王鸨母,苏浣溪因为赎身一事已经和她闹得势同水火。从小养到大的乖乖女突然有朝一日为了一个男人要摆脱自己的控制……她会不会在恼羞成怒之下杀了她?
柳七复为难地看了一眼楚明轩,走上前来低声道:“太子兄想必还有诸多事务要处理,这里的案子我们等着巡捕房查就好……”
杏花阁是柳七复日常所居之处,出了命案他自然不能坐视不理,然而楚明轩只是个人不说,还是个金尊玉贵日理万机的人……没有把他也留下来一起查案的道理。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楚明轩的目光始终落在苏浣溪屋中那一圈琵琶上,他竭力保持住了表情的平静,然而眼神中却难以抑制地透着一股古怪。
——那眼神让如柏觉得似曾相识,然而她努力回想起在哪儿见过时,却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
“不必,我今日也没有什么要紧事。”楚明轩矜持地一点头,转身对王鸨母说,“劳烦收拾一个空房间出来吧,我们既然在场,就少不得帮着查一查。”
苏浣溪房间的隔壁很快被收拾了出来,几个小厮恭恭敬敬地引着众人进去。
如柏和楚、孟、柳三人围着红木圆桌坐下,其余捕快都在屋外候命,手脚灵快的小厮麻利地给四人倒上热茶后,便十分有眼力见儿地退了出去。
孟学然顾不上喝茶,直接转头问如柏:“有什么想法么?”
如柏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反问:“如果不谈线索,只谈动机的话,你觉得最有可能是谁?”
“那太多了。”孟学然英气勃发的浓眉皱了起来,“刘姓女子,王鸨母,还有那个吴岚裳。”
他顿了顿,道:“虽说现在没什么证据,但是要我说的话,我最怀疑的就是吴岚裳。”
如柏挑挑眉,无声地问他此话怎讲。
“刘姓女子是个从未踏足过杏花阁的外人,就算她妒火中烧有心杀掉情敌,也不会选在这么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吧?”
孟学然道,“至于王鸨母,无论她和苏浣溪闹得有多不愉快,苏浣溪死掉对她来说都没有任何好处——既得不到赎身银子不说,还会因为命案惹上一身麻烦,影响杏花阁之后的生意。她一看就是个精明的女人,不该因为情绪上的波动做出这么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但是吴岚裳是动机最足的一个——她有多喜欢陆学年那小子,长着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她对杏花阁也熟悉,动起手来很方便。”
如柏沉吟片刻,道:“小孟分析得有道理。”
还没等孟学然高兴一下,她紧接着便道:“之前我是单从动机上来说,分析完动机上的可疑人选之后,我们来看看现场有的线索——柳兄?”
柳七复一直没参与他们的讨论,然而整个人也绝对没闲着,正在飞快地整理捕快和仵作们查出来的结果,听到如柏叫他的名字,立刻云淡风轻地应道:“现场留下的信息并不太多,我梳理了一下,大概有这么几条。”
“凶器是死者生前一直挂在脖颈上的带子,原本拴的是陆学年给她的定情信物。”
柳七复把那个金雕玉琢的昂贵坠子轻轻放在桌上:“凶器的选定并不能说明太多问题,可能是凶手特意选择的,暗示感情纠纷问题,也可能根本就是随手拽过来的。”
“房间的地板很凌乱,有明显挣扎过的痕迹,桌上有两杯已经凉了的茶。”
孟学然纵然是武榜出身,然而呆在大理寺多年,对案子也有了一种直觉式的敏感,闻言立刻道:“两杯?”
柳七复冲他点了个头:“两杯,都是满的,没有喝过。”
如柏和楚明轩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同时心下俱是一片了然。如柏低声道:“那么……就不是吴岚裳。”
孟学然一愣,倒是一直没有说话的楚明轩淡淡地跟了一句:“她没有作案时间。”
“凶手并不是通过暴力手段破门而入的——苏浣溪给凶手开了门,还倒了茶,然而不等她喝,就被突然动手的凶手杀害了。”
“她的死亡时间是很好确定的,就在她从后院上楼到小厮再上去叫她之间的这一段时间里。”如柏接着说道,“她上楼没多久,吴岚裳就已经冲进大堂大吵大闹了,这期间相隔的时间太短,不够她杀人的。”
孟学然沉吟着坐在原地,柳七复看他一直不说话,便问道:“你在想什么?”
孟学然罕见地没和柳七复呛声,只是摩挲着下巴低声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个……很恐怖的想法。”
其余三人都看着他。
“我们想的这几个嫌疑人,都和苏浣溪闹得很掰,苏浣溪会气气地让他们进屋,亲自给他们端茶倒水?”
“我就是有点怕……能跟她这么亲密的人,别是陆学年那小子本人吧?”
屋内有片刻的寂静,然而孟学然的想法很快就被证明了不可行。
“没可能是陆学年。”如柏摇摇头,“第一他没有任何动机;第二,苏浣溪的死亡时间内他全程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不在场证明是铁打的。”
“仅凭苏浣溪给凶手倒水就判断他们很亲密,太武断了。”她敲敲孟学然的头:
“有时候心里闹掰了,表面上也会维持气,凭这条线索,说明不了太多问题。”
她站起身来,思索片刻,道:“还是查案的老规矩吧,我和太子殿下去跟所有可疑的人聊聊,柳兄和小孟去苏浣溪的房间里再看看有没有能用得上的证物线索……”
“我去吧。”楚明轩突然开口道。
如柏猛然被打断,有点儿发愣。
“我是说我去搜查证物吧。”楚明轩也意识到了,赶紧补了一句,然而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理由来,只好尴尬地沉默下来。
如柏没说话。
楚明轩今天不太正常。
准确地来说,是从在苏浣溪房间里看到那些大大小小的琵琶开始,他整个人就显出了一种异样的紧绷感。
太子殿下身上应该是有一些秘密的,这点如柏很早就有所察觉。
她甚至一直认为,楚明轩之所以一直对自己好,破案的时候跟在身边帮着自己,也是因为看上了自己的破案能力,想让自己帮他的忙——这件事她也早在灯会上就对楚明轩说过。
所以她从来没有主动问过楚明轩这些秘密究竟是什么——她相信总有一天,楚明轩自己会告诉她。
可是一个小小的歌女而已,她用过的乐器……也能和当朝东宫太子爷的往事扯上关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