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很想帮穆姑娘的忙。但监察署的人查了许久，却仍未在楚京城发现有自安州城来的报信者。”
王炽青摇了摇头，又喃喃自语道，“说来也是奇怪，莫说是自安州城来的报信者，最近五六日里，连自边境数城贩货回来的商队与行脚商都甚少出现了。”
“边境数城的消息仿佛被隔绝了。”
“这并不符合常理。”
穆十娘喃喃道：“依旧没有吗？”
王炽青试探着问道：“穆姑娘，你究竟为何要费如此大气力寻这人？或许我们的寻找会更有方向些。”
穆十娘沉默片刻道：“王将军，你还记得你刚推测出安州屠城消息时的难以置信吗？”
“若是连我们这等外人都难以接受屠城消息。那些身处安州城地狱中的人会不会更愤慨更难过，乃至于有义士会心怀一股冲动意气与热血冲出来报信呢？”
“因为亲身目睹过那些惨案，他们带来的消息将更真实与震动，更能令朝臣们震动，更能令百姓们愤慨，也更能在楚京城掀起一股风浪。”
“一旦朝廷与民意如浪涛般翻涌，陛下或许也将被逼迫裹挟着，不能再装聋作哑与拖延塞责。”
“两城百姓或可有救矣……”
听完穆十娘的话，王炽青仿佛被提醒了什么，面庞突然一下煞白。
“王将军，你怎么了？”穆十娘不由得问道。
王炽青声音涩然，仿佛来自极遥远之处。
“十娘，我之前说过陛下是个多疑的人，手中不止我一处人马与势力。”
“这些年我为了自保，也暗中摸到了其中几处，并留神着他们一切动向。”
“约莫八九日前的午夜，密卫的人曾出动过一次，手持着大量精刀箭弩，朝边境的方向疾驰。”
“当时我只以为这些人是陛下派去边境查验曲三谋逆之事的。”
“但五六日前，这些密卫又匆匆回来了，刀枪箭弩都有动过的痕迹，袍子上都染着血迹。”
“十娘你知晓的，便是八百里加急快马疾驰，两三日功夫也是绝不够往返边境安州两城的。”
“此前我一直疑惑于这些人的目的……”
“方才听你说边境安州城可能会有人突围报信，再联想到最近自边境往楚京城来的商队都消失了，和陛下一直想装聋作哑粉饰太平的态度……”
“我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
……
仿佛被当头打了一棒，穆十娘一脚踏在了万丈高空中，从头到脚都陷入了一种眩晕。
思维已经凝滞，情感正在尖啸，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她凭着本能地喃喃道：“两三日功夫自然不够往返边境安州两城，却是足够这些身手剽悍的暗卫们扫荡来往边境的道路，将任何自边境来的人扫荡干净。”
“安州晋州两城距楚京城千里之遥，消息等闲不入关内。”
“没有人自边境两城来，自然就无人会揭晓边境真相，也就无人会知晓这场屠城地狱……”
“这天下就仍是一派祥和繁荣的大周盛世……”
王炽青无力安慰道：“十娘，你也先别这么悲观。或许事实并非我们所想象。”
“那毕竟是两座城的百姓，陛下毕竟是本朝天子，纵然会一时坐视不管，也应当不会残忍到杀掉报信的人……”
穆十娘凄凉讥笑道：“又有什么不会？”
“反正百姓于他只是随意压榨的赋税来源，江山于他只是予取予求的宝库，反正这辈子他老了也快活够了……”
“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
曾经她以为老皇帝上辈子的愚蠢残忍，只是因为太过胆小与恐惧，没有时间查到安州两城人间炼狱的真实景况。
曾经她以为利用褚七向老皇帝提前捅破曲三谋逆消息，给老皇帝更多时间反应与调查，能令他作出与上辈子不同的决定。
曾经她把金将军的到来当做了破局希望。
但她低估了老皇帝残忍轻信。
她喃喃着道：“上辈子，金将军分明是平安到了楚京城，将屠城消息带到了楚京城，给了边境安州两城百姓一个希望的。”
她提前告知了老皇帝这件事，却让老皇帝有了更多时间从容准备，提前扼杀了金将军的到来……
她提前害了金将军一条性命……
穆十娘忽然觉得作呕。
这处处刺眼的金银玉饰令她作呕，这靡靡之音令她作呕，这些安然坐着享受欢乐的人令她作呕，这周围的一切都令她作呕……
这个世道都令她作呕。
无人注意到这一小小角落的动静。
陪同老皇帝做着一场千秋万代的盛世美梦，沉浸在轻纱舞女的纤细腰肢里，沉浸在甜腻的靡靡之音里，所有人都在欢歌、宴笑、对饮、取乐。
正如这一个荒唐颠倒的世道。
……
忽然，内殿赤金盘龙立柱阴影处，一名太监偷偷绕了过来，在楚御珩耳侧说了几句话。
楚御珩面色当即一变，顾不得到了嘴边的酒，急声吩咐了几句。
那小太监面露苦色，刚准备离开。
“珩儿……”老皇帝喝了几分酒后，声音显得醉醺醺，“是听到了什么消息，让你好好喝着酒，脸色都变了，和我们好好说说。”
“你如今可是领着都厢兵差事，管着楚京城的城门守卫，可等闲可轻忽不得。”
楚御珩站了起来，强撑着笑：“多谢父皇的垂问，只是一些无足轻重的家里小事，怕扰了父皇与诸位宾的耳朵。”
“你连个姬妾都无，家中还能有什么事。”老皇帝又是嗤笑一声，朝小太监抬了抬下巴，“你来说，你刚才与十一皇子说了什么。”
楚御珩低声呵斥道：“吉祥。”
老皇帝却似打定主意要逼问，放沉了声音道：“说话前可要想好了。朕可是天子，欺君之罪是要掉脑袋的。”
那小太监面庞一瞬白了，扑通一下就跪下来，声音都在抖：“回禀陛下，是是是东城门处传来了消息。”
“穆、穆国公一家的骸骨回京了。穆家管事要求运送骸骨的车辆，从东城门的角门入城。城门卫却以尸骨晦气不详，会冲撞陛下万寿节为由，强逼穆国公一家骸骨自小偏门入城。”
“护送骸骨的士兵同意了，穆家管事却不肯答应。”
“双方在城门口闹得不可开交，报到了都厢兵衙门处。衙门里的人不敢轻易处置，便来寻殿下拿主意。”
……
楚京城城门共有五座门，其中中门只许陛下一人穿行。除了陛下外，只有皇后娘娘大婚、或每届状元及第时可走一趟。
寻常百姓出入都从左右两个角门走。
小偏门，是专给大型牲畜与夜香车走的。
城门卫摆明了在羞辱穆家。
一时殿内所有人都看向了穆十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