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十娘又等了两日,依旧毫无进展。
不仅兵部衙门无人造访,盯着楚京城各御史家的暗影卫未发现来,连负责守着楚京城数个大门的楚御珩也未曾发现有边境来……
偌大一个楚京城竟全寻不到金将军的丁点消息。
仿佛穆十娘的记忆出了错。
仿佛日子就该如此歌舞升平欢腾热闹,人人都在为陛下万寿节与千叟宴欢呼,什么屠城惨案与喋血冤屈只是场遥远幻梦。
仿佛那一场喋血敲碎了盛世华丽盖头,拉开了乱世序幕的登闻鼓声从不该出现。
……
也是在这两日里,老皇帝的万寿节到了。
备受瞩目的千叟宴开席了。
大抵是看穆十娘这段时间老实,又距八月十二之期愈来愈近,作为远赴夏朝的和亲公主,穆十娘也该出来露一露面了。
老皇帝特地下了圣旨,允了穆十娘出沉香阁,身着敏慧公主吉服,来参加这一场千叟宴。
十来天没出门了,身着明红底色绣金鸾的公主吉服,走在往日熟悉的景色里,穆十娘竟一时有些恍惚。
着实太热闹太新了。
楚朝皇宫已伫立百年时光,经历数十位帝王,难免有凋敝陈旧之处。
以往这些地方因未曾住人,一向都是被人刻意忽略的。
但如今每一处都重新刷了朱漆,装点了长寿的仙鹤,铺了簇新琉璃瓦,给翘起的飞檐重新上了色,连青石路上石子都是新换的。
御花园里摆了许多张琉璃石桌,想来是供来参宴的祥瑞老人吃的,皆是一水苏州瓷碗、嵌象牙的金花筷,与琉璃玉盏。
大抵是得到过老皇帝嘱咐,特意要让穆十娘长一长见识,引穆十娘出来的小太监格外多话。
“每十人一桌,足足备了一百桌呢。宫里好东西是不缺的,苏州瓷琉璃盏这等外头百两银子难买的好东西,咱们宫里堆得如小山儿一般。”
“唯独因最近海边风浪大,来往海外商船少了些,缺了三十多套嵌象牙的金花瓷筷。”
“头先还有人提用次一等的青州玉筷,不知怎么就被陛下听见了。转头那人就被公公们狠狠骂了一顿。”
“不过那人也是真没有眼色,陛下是这大楚的天子,陛下万寿节自然也是这大楚头一等的大事,绝计不能用寻常物什糊弄了的。”
“一些嵌象牙的金花瓷筷罢了,难道咱们一整个大楚朝都供不起?”
“听说了这件事,云州城主之子就代父亲上了折子请罪。七天后,一百双整齐的象牙筷就送到了,听说云州城主连夜派人送来的,跑坏了五匹马呢……”
“一双金花瓷筷要数十两,也得亏咱们大楚正值盛世国力昌盛,才供得起陛下如此抛费了……”
正巧远处有宫人引着千名祥瑞老人入席。老人们明显都是梳洗打扮过的,一水簇新的宝蓝万字不断头蜀锦袍子,与踩着镶嵌仙鹤与青松图案的厚鞋。
“瞧见没有……”小太监朝穆十娘努了努嘴,又是骄傲语气道,“这些乡巴佬老头身上的蜀锦衣裳一件就是小十两,鞋加上绣工也得三五两,足足一千来号人都供应上了。”
“这还只是小处的花销,其他海水般的花销数都数不清的,才有了咱们这今日的奢华与热闹……”
“咱们大楚朝万顷江山何等稀罕物没有,陛下贵为天子乃真龙转世,本该得尽这天底下最好的东西。”
穆十娘抿了抿嘴唇,轻声地自语道:“可若是一人享尽了天下九成九宝贝,让剩下万万人都饿死了,这万顷江山又将何存呢?”
小太监未听见穆十娘的轻语,扭头问道:“你说什么?”
穆十娘摇头没说话。
……
入得殿内看得纯金地砖与烛台时,穆十娘神情已无动于衷了。
她只是在扭头寻王炽青。
私下让六公主帮忙用小鹰传了信,她是与王炽青约定好,在今日千叟宴中寻机相见的。
金碧辉煌的殿内坐满了人,内殿是皇亲国戚与世袭勋贵,外殿是朝廷得用的重臣,都已按座次落座做好,互相交际寒暄着。
一群着轻粉纱衣的妙龄舞女正在翩翩起舞,甜腻丝竹乐声从角落里乐手缓缓飘出,萦绕在每一个人耳侧。
乐声里是不断的‘陛下万岁万万岁’‘陛下洪福齐天’‘大周国力昌盛盛世之兆’等花团锦簇的夸赞。
七皇子坐在老皇帝左手边第二位,楚御珩坐在老皇帝右手边第二位,一排座次最末尾是夏六皇子。
一见穆十娘过来,二人都似笑非笑地朝穆十娘举起了酒杯。
“敏慧公主,多日不见了。”
是的。
尽管有切实证据证明了七皇子与夏六皇子勾结夏朝与曲三,设下奸计害穆国公一门男儿,穆国公谋逆冤案明面上也已重审……
但因老皇帝暧昧拖延的态度,王炽青与楚御珩始终没拿到能押解七皇子与夏六皇子入宗人府与大理寺的金牌。
二人就依旧平安逍遥在外,甚至还能成为千叟宴的座上宾,以皇子之尊的身份品级,让穆十娘当众向他们行礼。
……
大抵是这一幕实在荒谬,老皇帝唇角勾起了讥笑。
气氛也一瞬凝固,宾们也无不停杯投箸,悄然观察着穆十娘的反应。
空气甚至都静了一下。
“敏慧公主。”
一道清隽声音从后方传来,王炽青站了起来,举起了一杯清酒,朝穆十娘略带委屈地调笑道:“想来宫里伙食是极好的,殿下一住便是这些时日。连刚开张的温泉庄子都弃之不顾了。”
“王某人无计可施,只好带着账本追到这儿了,还望殿下千万赏个脸,好歹与王某人对个账。”
穆十娘看向了王炽青。
王炽青温和地与穆十娘对视,传递了一个安宁又抚慰的情绪。
按捺住,再等等,莫要冲动令自己后悔。
闭了闭眼睛,压住了心内情绪,穆十娘也缓缓朝王炽青露出了个笑:“王将军真是太气了。”遂朝王炽青走了过去。
这一动,僵局便似破了。
周围人皆无声松了口气。
老皇帝哼了一声,究竟是没发作。
楚七皇子与夏六皇子对视了一眼,眼底都闪过了讥笑,却究竟也没有说什么。
穆十娘刚一坐到了王炽青身旁,就忙不迭急声问着道:“王将军,十娘托您寻得人可有任何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