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早听说了镇国公急怒攻心,骤然病倒的消息,在亲眼看见镇国公时,夏六皇子仍是被吓了一跳。
身体消瘦,头发花白,面颊凹陷,眼下青黑,窝在一张木制轮椅上时,仿佛只剩一张风烛残年的老人皮了。
与昨日城门口那老骥伏枥精神矍铄的老者,简直是两个人。
“请太医看过了么?国公爷身体可还好?”坐在了镇国公的对面,夏六皇子礼貌地问了两句。
由贴身老仆搀扶着,挣扎坐了起来,镇国公低低咳嗽两声,接过了一杯温水润了润喉,才声音苍老地回答:“谢六殿下关心,下午太医来过了,吃了一些药,如今已经好多了。”
“合作了这么久,头一次面对面坐下来谈,老夫却是这幅容貌景象,实在是令六殿下见笑了。”
夏六皇子眉头饶有兴趣地一挑。
‘合作了这么久’?
算上城门口那一次见面,他们才不过第二次见面,何来得合作已久?
现在仔细回想,今日在城门口时,镇国公看他的眼神的确不对,似乎带着更多期待与问询。
再联想到在凌江县失窃时,贼人报上镇国公府名号时,似乎也提了句镇国公府在与他合作。
有趣。
真的有趣。
原本是来为凌江县的失窃兴师问罪的,夏六皇子却忽然改了想法。
他未挑破镇国公话中错处,而是用一张雪白帕子不疾不徐擦着手指,应对得仪地道:“本殿下并非那般迂腐的伪君子,国公爷不必介怀。”
似是终于确定了什么,镇国公不着痕迹松了口气,才咳嗽了两声道:“今日贸然请六皇子过来,实则是想要请六皇子帮一个忙。”
他瞪着布满红血丝的眼珠,一字一顿地道:“老夫想要报复穆十娘。”
哪怕在三天前,镇国公都绝对不会想到,他会如此郑重其事地对人说出,要请人帮忙报复一个十五岁女娃的话。
可在经历过惨痛损失后,见识过穆十娘滴水不漏智多近妖的手段后,他满心满眼都只有这一个念头。
他要穆十娘万劫不复!
听着前半段话时,夏六皇子神情都只是淡淡。但在听见报复穆十娘后,他重重挑起了眉:“哦?”
镇国公未注意到夏六皇子情绪变化,只是阴着一张脸,继续沉沉地道:“当然作为交换,老夫也会给出合适的报酬。”
“比如老夫有一个女儿嫁入了三皇子府,与三皇子殿下乃是通家之好。”
“若是六殿下愿意,老夫可以替六殿下与三皇子殿下牵线搭桥。”
夏六皇子这回是真来兴趣了:“你可以帮我联系上楚三皇子?”
他对楚三皇子当然是感兴趣的。
虽然在与楚十一皇子提溜自己入宫时,楚三皇子表现得十分铁面无私森然无情。但夏六皇子当然不会天真地觉得他真是那般表里如一。
楚三皇子明显已与自己九弟颇有交情,并非那般古板高尚的道德君子。
那他为何不能也接触一下。
无论是达成合作,还是探听一下自己九弟的虚实,都是一门不亏的买卖。
见夏六皇子感兴趣,镇国公表情都松了许多,神态也多了些泰然自若:“是与不是,六皇子殿下今晚便可知晓。”
“老夫从不说虚言。”
等镇国公将话说完,夏六皇子才终于问出了自己最感兴趣的问题:“你要如何对付穆十娘?”
一听到‘穆十娘’三字,镇国公面颊肌肉就抽1动了起来,腮帮子因愤怒而鼓起,双眼染上疯狂的赤红。
“老夫要她家破人亡身败名裂不得好死。”
好巧。
我也是。
夏六皇子在心内赞同了一声。
“咳咳咳……”激动得咳嗽了两声,镇国公弯腰缓了半天,才说了自己的计划:“夏六皇子有所不知。楚京城那一笔走私生意的生意骗局,也是穆十娘主导的。”
“借用这一场骗局,她骗走了我镇国公府十五万兵马。”
“这些兵马都是这些年,老夫借用各种手段昧下的,根本见不得光。”
“穆十娘拿了他们的手册与虎符,又控制了那些直接带兵的将领,就等于直接掌握了他们。”
“如今镇国公府是讨不回这一批人了。”
“但老夫咽不下这口气。”
“老夫宁愿亲手毁了他们,也不会让穆十娘得到。”
同样作为受害者,夏六皇子十分理解镇国公的心理。换做他有这样的机会,他也会争这一口气的。
“所以国公爷是打算……”
镇国公看向了夏六皇子,一字一句地道:“这一批士兵大多集中在恭州城与许州城的城防队伍里。”
“老夫会将这两处的城防图交给六殿下。”
“老夫需要六殿下联系夏朝的人,尽快根据城防图制造出一场敌袭,令他们全部葬身在火海。”
大抵是因太过震惊,贴身老仆倒水的手抖了抖,抬头骇然地看了眼镇国公,才仓促地埋下了头。
饶是夏六皇子是夏朝人,这会儿也觉得有些荒谬了:“你知道你把两地城防图给我,若我联系国内发动了战争,会给楚朝带来多么大的伤亡吗?”
镇国公苍老面庞上表情平静:“六皇子殿下,老夫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他十分清楚,并仍打算这么做。
然后他皱眉瞥了眼贴身老仆。
“老奴知错。”贴身老仆忙低头认错,忙恭敬地又给夏六皇子倒了一杯茶水,才安静退到了一旁立好。
贴身老仆服侍镇国公快四十年了,一直深得镇国公信任。
镇国公只觉得他是年纪大了手脚不利索,并将这插曲未放在心上,只是挥挥手让他出去了。
望着如此薄凉的镇国公,夏六皇子忽然觉得穆十娘在城门口骂他得那一句‘你不配为大楚武将’甚为有理。
但作为一个夏朝人,他当然是希望大楚多这么几个软骨头的。
“我答应了。”他当下应得干脆利落:“国公爷想要本殿下何时行动?”
“越快越好。”镇国公急切地应了一声,然后咳嗽了两声,急切地解释道,“我知道大楚与夏朝距离遥远音信往来较慢,六殿下这边需要时间筹谋。老夫只需要六殿下越快越好。”
“明日是老夫与陛下约定的十五之期,届时老夫会与三皇子合作,当场拿出证据定死七皇子贪图穆十娘美色,而与穆十娘、残余的穆家军私下勾结,私通夏朝贩卖许州二城城防图的通敌罪名。”
“反正六殿下你也知道,七皇子最大弱点就是女色,而穆十娘又实在生得貌美。”
镇国公眼神越说越加冰冷,仿佛一条阴鸷的毒蛇:“老夫太了解陛下了。他最是胆怯多疑,尤其对穆家军虎视眈眈。”
“若他知道满门穆家将死了还不算完。残余的穆家军竟还能勾结上七皇子,必定会心生恐惧与愤怒并痛下杀手的。”
“而六皇子要做的,就是在他二人入狱后,用这一场许州、恭州城的大败,来为他二人的罪名火上浇油添砖加瓦。”
“那时二人将再无生机。”
“夏六皇子觉得如何?”
想到那个场面,夏六皇子也勾起了个笑:“诚然如国公爷所说,本殿下当然是十分期待的。”
……
当晚。
墨锭子长街。
一条身形佝偻的人影悄无声息贴近,轻轻敲响了大门。面对探头出来的门房,他拿出了一个令牌。
“我有急事要告知大小姐。”
“刻不容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