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问题问得实在刁钻。
若穆十娘回答是，便是当着所有人与穆家先祖的面，贬低了战场上已牺牲的穆老爷子与穆家儿郎，贬低了楚京城的穆家人，与立在此处的穆十娘自己。
若穆十娘回答不是，穆老爷子的通敌谋逆罪名是陛下亲口定的，穆家也已被抄家，穆十娘一不小心就会被扣一个‘不忿陛下旨意’的罪名，惹来陛下的雷霆之怒。
前后为难左右难行，便是穆十娘此时面对的局面。
一时连老皇帝都挑起了眉头，饶有兴趣地看着穆十娘，等待着她的回答。
楚御珩当即狠狠皱眉，上前挡在了穆十娘身前：“七皇兄，纵然昔日你随军出征时，曾被穆念忠不识抬举地刁难过，所以至今愤愤不平，也不能这样随意报复他人啊。”
“穆家有无堕往日荣光，难道是一个小丫头家家一两句话能够说清的吗？”
他又扭头瞪了眼穆十娘：“一家子都是不懂事的东西，还不快代你爷爷给七皇子道歉。”
他这句话看似在训斥穆十娘，却分明是在把事情往七皇子与穆家的私仇上带，在把穆十娘往外摘。
一旁刚赶过来，准备看热闹的闵椒，幸灾乐祸的笑容登时一滞，再望向穆十娘的眼神格外的阴冷与恶毒。
穆十娘又奇怪地看了眼楚御珩。
虽然不懂楚御珩为何再次脑子抽风要帮她，但穆十娘也并非不知好歹的人，当下朝他点头道了谢：“十娘多谢十一皇子解围。”
然后她才看向七皇子：“古语有言‘口说无凭事实为证’，十娘相信无论十娘说祖父与十娘未曾堕穆家荣光，还是已堕了穆家荣光，定然都会有人不同意。”
“所以十娘有一个提议，还请七皇子应允。”
七皇子当即心生警惕，面上却依旧豪爽大方地道：“满楚京城谁不知道，本皇子的性格最是和气。穆姑娘有什么话，尽管直说便是。”
穆十娘闻言挑眉笑了一下，才道：“先贤祠内有史料记载，昔日我穆家先祖随太祖爷征伐四方时，曾在一次大型擂台赛上，当众主动挑战过太祖爷。”
“那一战，我穆家先祖以一招之差惜败于太祖爷，被太祖爷授予了‘威勇将军’的称号。”
“如今十娘是穆家子孙，七皇子乃太祖嫡系血脉，十娘愿效仿穆家先祖，向七皇子发起挑战，来证明十娘祖父并未堕穆家往日荣光。”
“不知七皇子可愿意答应？”
这话一出来，当场就差点有人要拍手叫好。
穆十娘的回应太绝了。
七皇子这问题太刁钻了，若穆十娘一心想给出一个万全回答，只会让自己若一只被网住的兽般，陷于前后为难左右为艰的境地，越缠越紧直至作茧自缚。
但穆十娘偏另辟蹊径跳了出来。
大楚太祖爷与穆家先祖这一段轶事，是写在了史书与先贤祠牌坊上的，确定确有其事的。
穆十娘如今拿它出来作梗，实在是毫无破绽。
而且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七皇子的刁难是临时起意的。
穆十娘此前并无一丁点准备，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做出如此完美的答案。
这女人实在太聪明了。
楚御珩与七皇子一向是死对头。
此时一是为让七皇子为难，二也是出于说不清道不明的，想要帮会穆十娘的心思，他开口附和道：“十娘这个提议非常好，我也建议七皇兄代表我大楚老祖宗，与十娘好好比一场，卫我大楚皇室荣光。”
“七皇兄，你觉得如何？”
七皇子一时气得咬牙道：“楚御珩！你！”
他也算是个聪明人，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被穆十娘坑了。
他想要为难穆十娘，给她出了一个左右为难的问题，让她戴一顶‘对陛下旨意不忿’的高帽子；穆十娘就转手送了他一个难题，让他陷入了更左右为难百倍的境地。
此番比武里，他代表的是大楚太祖爷。
这代表着他若敢有半分退拒，甚至是输了比赛，都是当众丢了大楚皇室的脸。
到时候别说陛下，就是任何一个皇室成员，都可以随意嫌恶踩踏他。
而穆十娘是一个女人，就算他真的胜了，只怕还会被人说一句‘恃强凌弱’。
如论如何，他都将落得一身腥。
这就是穆十娘的真正目的。
见七皇子脸都绿了，楚御珩趁热打铁，直接对老皇帝跪下道：“陛下，儿臣还请您同意穆十娘与七皇兄的比试。”
老皇帝眸光闪过了一丝意味深长：“十娘说得对，正值先贤祠祭扫，也是该让我们大楚的列祖列宗与穆家先祖都看看儿孙后代的勇武了。”
“御禹，你就陪小丫头去玩玩吧。”
还在想办法退拒的七皇子，面庞登时僵硬，笑容格外勉强：“是父皇。”
虽然最开始是他先因念着盛莲好歹仰慕自己一场，想通过让穆十娘当众颜面尽失，来替盛莲出一口气的。
但当穆十娘真正反击时，七皇子仍恨得牙痒痒。
这女人行事真绝啊。
因史料记载中，穆家先祖与大楚太祖比试时，比的是两两马上对战。
先贤祠又在楚京郊外，距离皇家围猎场很近，老皇帝便直接宣布将比试挪到了皇家猎场。
虽然猜到了穆十娘敢提出当众比试，定然是有几分把握的。
但当穿戴好了甲胄，骑上了高大的战马，手持一柄长枪，望着对面的穆十娘时，七皇子还是颇为有底气的。
就算穆十娘可能真有什么绝招，但她毕竟只是个女人。
而他却是个实打实的大男人，还生于皇家打小学弓马骑射。
他就不信他最后还真能被一个女人打败了？
这股自信一直持续到他和穆十娘对上的第一招。
接到穆十娘长枪的那一瞬，他只觉得自己接了一座山，从手掌到胳膊到肩膀的骨头，一瞬就被震得粉碎了。
他手腕当场一软，将长枪摔落在了地上。
还未等他疼得缓过劲来，就感觉耳边倏地一凉，有劲风呼啸而过。
他忙低头往下一躲，却是直接中了穆十娘的计，被一枪拦腰劈中了肚子。
腹内裂成碎片般的疼痛传来，七皇子来不及痛苦地呻吟，就感觉眼前蓦地一花，周围一切都变成了虚影，人高高飞上了天。
紧接着飞行体验结束，他咚地重重摔在地上，捂着肚子半晌都动弹不得。
这女人，究竟哪儿来的大气力？
然而一切还没有结束。
急促马蹄声从背后传来，躺在地上的七皇子心知不好，刚咬牙想要翻身逃跑，就见红色大马如一团烈火般，飞驰过了他的头顶，银白长枪闪耀着雪色锋芒，如一柄利剑般刺向了他的胸口。
强大的压迫感与对死亡的恐惧，让他忘记了这是一场比试。
他声嘶力竭地大叫起来：“救命，我、我认输！”
咻
长枪落在了七皇子的耳侧，一地的沙尘都震到了七皇子口中，令他狼狈不堪地剧烈咳嗽。
穆十娘没多看他一眼，利落地降马，优雅地朝着众人鞠了一躬。
“我赢了。”
此时，比试才将将开始三招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