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鼓不必重锤。
盛莲打小在镇国公府长大，也曾见过陛下几次，对陛下脾性有深刻了解。
穆十娘的‘虞家祈福道场’几字一出，盛莲就明白自己错在哪儿了。
陛下迷信鬼神之说，刚因虞家的祈福道场上，那一只死掉的祥瑞白猴，狠狠生了一场气，将一整个虞家砍了脑袋，此刻又怎么会想看见任何鸟兽？
她这一身亮晃晃的鸟兽图案，简直就是自己找霉头！
盛莲也是个性子果决的，当下也不与穆十娘多啰嗦，趁两名大太监不注意，挣脱了一只手，就抓住自己衣服，七手八脚地往下拽。
她必须趁着陛下没来前，将这一身衣服脱下来。
虞家的前车之鉴在先，哪怕只当众着中衣丢人现眼，留下一个不知礼数的名声，也比触了陛下的霉头要好。
两名大太监猝不及防，竟被她将衣服撕了一条缝。
但也仅限于此了，就在盛莲还想再撕扒时，她听见了一道太监尖利声音。
“陛下驾到。”
一道长长的明黄队伍靠近，身着墨黑吉服的老皇帝，坐在高高的轿辇之上，在一众侍卫太监，七皇子、与新宠郑道士的簇拥下，悠悠来到了先贤祠前。
在场所有人当即纷纷跪地行礼。
“恭迎陛下。”
老皇帝稳稳坐在轿辇之上，居高临下俯视着众人，刚准备开口说一句：“平身”，就一眼瞥见了盛莲。
尽管盛莲的外裙已扯破了一道口，他仍一眼看到了其上锦绣鸟兽图案的暗纹。
鸟、兽，这二者的结合当即令老皇帝想起了那日在虞府看到的，那群百鸟朝凤的画眉鸟，与惨遭砍头的祥瑞白猴。
虽然面庞没有任何表情，所有人却都一瞬感觉到，陛下心情变得坏极了。
他轻轻抬起了下巴，声音听不出喜怒：“此女是谁？”
路公公与七皇子、镇国公交好，见陛下语气不好，还欲替盛莲遮掩一二：“回禀陛下，先贤祠祭扫的重要场合，此女突然衣着不堪，想必是有什么误会……”
陈公公已抢先恭敬开了口：“回禀陛下，这是镇国公府长房嫡六女，单名一个莲字。”
老皇帝阴沉地点了点头，淡淡地开口道：“她生得不太喜庆，朕觉得有些碍眼，让她回家去吧。从此也不必再出来了。”
在场所有人闻言眼皮都重重跳了一下。
老皇帝这句话算不得申斥，甚至连一句批评都不是，但它却能断送盛莲的半生。
整个大楚朝里，陛下的话就是圣旨。
被陛下评价为‘不太喜庆’‘觉得碍眼’的女子，纵然再有千般才情与容貌，也会有哪一家楚京城高门，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迎娶？
除非镇国公府肯壮士断腕，将盛莲远嫁到楚南及楚北边境偏远之地，否则盛莲这辈子只怕都再嫁不出去了。
盛莲心心念念的七皇子侧妃位，也算是彻底断了念想了。
还在拼命撕扒衣服的盛莲，想清楚了这一切，瞬间白了一张脸，被抽空了力气般软软瘫坐在了地上。
完了。
她这辈子都完了。
忽然她想起了什么，希冀地望向了镇国公与镇国公世子：“祖父、父亲……”
祖父是国公爷，父亲最近在陛下面前也颇为露脸，他们平时那么宠自己。只要他们愿意为自己开口，或许是能扭转局势的。
穆十娘疯狂迷恋十一皇子时，穆老爷子都愿意拉下脸，替穆十娘向陛下提亲。
如今这也是拯救她终身的大事，祖父与父亲一定会帮忙的。
对，一定会的。
然而她一句求情的话还没出口，就听见了镇国公跪地谢恩的声音：“老臣教孙无方，养出这等贻笑大方的蠢东西，脏了陛下的眼，实在是罪该万死。”
“老臣立即就让人将她带走，还望陛下恕老臣的不敬之罪。”
镇国公与镇国公世子也在恼怒不已，却并非为了盛莲以后的终身大事。
女儿、孙女，他们家实在不缺。他们平日的确颇宠盛莲，但若盛莲没有用了，他们还有盛莲的姐姐妹妹侄女。
至于盛莲，若她愿意远嫁边境就嫁。若她不愿意嫁，家里也能供她一辈子在家庙吃喝不愁。
如此，他们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他们担心的是陛下是否会因此迁怒镇国公府。
镇国公府恰在多事之秋，最需要低调行事，是千万经不起再一点折腾的。
想到这里，二人都忍不住催促地瞪了眼侍卫，示意他们赶紧把盛莲拖走。
那一句句的‘贻笑大方’‘蠢东西’‘脏了眼睛’，如一盆又一盆的冰水从头浇下，让盛莲的最后一丝希望凉得彻底。
想起往日看到的穆国公对穆十娘千般万般的独宠，盛莲被护卫拖着离开，忽然猛地怒视穆十娘，从牙缝里逼出了歇斯底里的怒吼。
“穆十娘，你害我！”
“那个七皇子喜好鸟兽图案的消息是你传出来的！”
“穆十娘，你不配来先贤祠祭祀，你不配为穆家人，你堕了穆家先祖荣光，你这个恶毒的女人该下十八层地狱！”
……
一番怒骂听得镇国公太阳穴青筋突突直跳，咬牙对身后侍卫道：“不赶紧上去帮忙，还愣着做什么！”
忙又有两名侍卫扑了过去，捂住了盛莲的嘴，将她如一条死狗般给拖了下去。
看着盛莲彻底被带走，镇国公才松了口气，与七皇子对视了一眼。
方才盛莲疯狂怒骂，虽丢了镇国公府的脸，却也给了他们一个绝好的发作借口。
见七皇子会意后，镇国公扭头看向了穆十娘：“老夫教孙无方，纵得小孙这般污蔑穆姑娘清白，还望穆姑娘莫怪。”
未等穆十娘回答，七皇子便笑道：“国公爷这可太气了，穆家家风清正人品正直，其先祖是帮太祖爷立下赫赫战功的。穆姑娘怎会因这点小事，而与国公爷生气呢。”
说罢他又摇头道：“只是方才盛姑娘有一句却是说得好，彩云易散玻璃脆，世间珍贵的东西究竟难存。”
“穆姑娘是否也觉得，如今的穆家落得如此下场，已堕了先祖荣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