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穆五奶奶望着穆二夫人那张黑脸,简直神清气爽通体舒畅,顿觉这妇人还是吃瘪时最眉清目秀。
她于是特地出来相送。
“二伯母,这处地界腌臜脏乱,您常年礼佛养尊处优,怕是会扰了您的清修,惹了佛祖不悦。”
“我看啊,您以后也一直别回来了。”
闻言,车内传来了杯盘摔碎声,马车离开速度又快了三分。
看着穆二夫人马车彻底驶离,一旁始终没作声的穆四夫人,才心有戚戚然又怀着庆幸的,小心翼翼长出一口气。
刚下马车时,她也颇不待见这环境,想过要发难的。
还好穆二夫人脾气更挑剔些,先替她当了出头鸟了。
否则如今坐着马车离开的,就要多她一个了。
穆十娘这小丫头,如今是真是惹不起啊。
……
……
三房院子。
一盏油灯下,穆十娘专注地在一张京城地图上寻摸着什么。
二管家恭敬垂手侯立一旁,无奈劝道:“大小姐,穆家今日刚遭逢大难,你此时就提分家,究竟是有些太急了。”
穆十娘也不抬头,只淡淡道:“这家总是要分的。陛下年纪大了愈发多疑敏感,对我的和亲条件有多心动,对穆家就有多警惕。”
“此时穆家四房越是拧成一股绳,劲往一处使,陛下就越是忌惮。穆家越不堪越成为满京城笑柄,陛下才越会放心,觉得穆家已不足为惧。穆家上下才会越安全。”
“二管家,你信不信,今夜二伯母连夜这么招摇地一走,坐实了穆家四房不谐的消息后,咱们这围墙房顶上的耳朵便会少上一半。”
二管家神情无奈:“话虽是这样说……”
穆十娘在京城地图上仔细寻找着,头也不抬接着道:“再者,二管家您不会不懂,亲者不狎近则不逊,升米恩斗米仇。管人如熬鹰,越要真正收服一个人,便越要先收着好冷着她远着她,令其吃上一番苦头,撞的头破血流筋疲力竭,再给出丰盛食物。”
“如此,方能得其感激。”
“尤其我只是一个小辈,是不好直接出手管教长辈的。”
“估摸着两个月功夫,也够她们吃够苦头磨去棱角了。到时候我再出手驯服,也好在远赴夏朝和亲前,交给母亲一个和谐安稳的家。”
“对了,你让人跟着家里几房人没有?”
“尤其是二伯母与四婶娘,一个是家世好被娇宠惯了,又长期居于内宅,多少有些短于眼界,不知世情险恶;一个是出身小门小户,只顾眼前利益贪图钱财门第,缺乏对圣意的体察与警惕,容易因小失大,都是势必会出事的。”
“我虽有意放她们出去闹腾,降低陛下警惕心,却并不欲为穆家再招来大风浪。”
“让暗中盯着的人注意些,发现有不妥之处,及时向我报告。”
二管家恭敬应是,又轻叹一声:“雷厉风行处处妥帖,又善于驭人,大小姐不愧是长在老爷子膝下的,处事已尽得老爷子当年风采了。”
穆十娘专心致志翻着京城地图,并不予理会这马屁。
“不过……”二管家觑着穆十娘,语气古怪道:“解释了这么一大通,大小姐之所以要赶在今夜分家,还是因为二夫人当时吼了五奶奶一下,您生气护犊子,想狠狠教训二夫人一顿吧?”
穆十娘笑而不语。
橙红烛火跳动着,映出一张冷艳晶莹的绝色面庞,其上笑容意味深长。
一切,都在不言中。
“大小姐……”门外传来了三管家恭敬的声音,“王将军刚派人送了一个包裹来。”
二管家一愣:“谁?”
“王炽青王将军。”三管家道,“来人走得是后门小路,说是王将军下仆,得王将军命令,要将一个包裹交给大小姐,然后放下东西就离开了。”
穆十娘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后,抬起头道:“拿进来看看。”
这是一个并不大的包裹,由最普通的靛蓝布包着,看起来丁点都不起眼。
打开一看赫然见到,一沓小额银票、一张房屋地契,三张城防宵禁令牌,与一张简单短信。
小额银票皆是五十两面额,共有两千五百两。
房屋地契好巧不巧,恰是穆十娘目前所居院子的。
三张城防宵禁令牌,自不必多说。
一张简单短信上,则龙飞凤舞写着二字:珍重。
二管家与三管家一时都看愣了。
满京城谁不知道王将军,是陛下最得力的刽子手。
虽然生得个清隽书生面孔,又年轻面嫩翩翩如玉,却是个辣手无情的冷面阎王,其手下冤死屈打成招的人命何止百数,王府的门槛都是用血染的。
听说,夜间行走在王府外巷,还时常能听见冤死的野鬼嚎哭。
在一些民间志怪传奇中,他更被塑造成了黑无常投胎,从不怜悯从不同情从不行善,能令孩童止啼的恶鬼。
这样一个王将军,却让人私下给穆十娘送来了地契与银票、令牌,还有一句鼓励?
“这、这、这该不是谁冒充的吧?”二管家难得结巴了。
三管家没好气看他一眼:“这京城还有谁敢冒充王将军?”
二管家一下噎住了。
穆十娘摩挲着那张短信,给出了简短回答:“是王炽青,我认得他的字迹。”
尽管早有预料,二管家与三管家仍是有些难以置信:“王将军,为何对我们这么好?”
穆十娘没有说话,却想起了上辈子与骆皓宸隐姓埋名,行走楚夏二国行医时,遇见过的王炽青。
那时,王炽青已是大楚国数一数二权臣,与民间人人唾弃的大奸臣大贪官了,沉默寡言满身寒气无人敢近。
那一日清晨,骆皓宸刚打开帐篷预备洗漱,就见满身是血的王炽青抱着一个十六七岁,生有三条腿的女孩,裹着漫天风雪匆匆闯了进来。
他鞋子都跑掉了,深深跪在地上,沙哑着嗓子求骆皓宸,一定要救女孩一条命。
意识到自己太唐突了,他忙慌忙地开始掏出所有值钱物件,又拿出了纸笔,写下一张任骆皓宸填金额的欠条。
“骆先生,只要你能救活她,我他日必将结草衔环。”
……
骆皓宸探查一番后,给出了诊断。
天生畸形又患心疾,身体孱弱,能活到十六岁都已是奇迹,又服了剧毒鹤顶红,已是药石无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