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实在藏着万重悲苦,以穆大奶奶为首,穆二奶奶到穆五奶奶都先后沙哑开口。
“十娘你放心,我与大郎夫妻一场,总归是要送他走这最后一程的。”
“我不走,在嫁进穆家时我就与二郎发过誓了,死生挈阔与子成说。母亲走了,长房还需要我来撑起来,我不会走的。”
“既作了一回穆家媳,自然是尽孝到底的。十娘你只管放心。”
“十娘你这话是做什么。我是早就打定主意,要亲手杀了夏朝人,替五郎报仇的。你今儿个就是拿大棒子赶我走,我都不会走的。”
……
听出穆大奶奶与穆三奶奶的去意,穆二奶奶只是轻叹一声,穆二夫人却陡然沉下了脸,好歹才忍住了没当场发作。
“多谢各位嫂子善心。”穆十娘朝几位年轻女眷深深行了一礼,“给了穆家这场最后体面。”
几位穆家少奶奶忙都起身避开了。
“十娘你这是做什么。”
“使不得。”
“这本就是我们该做的。”
穆十娘这才又看向穆二夫人与穆五奶奶:“此前六哥、七哥、八哥都曾经议亲,分别与忠昌伯府的四小姐,闵将军家五小姐与陈御史家的长女定了亲。”
“当时定亲时,穆家与他们是门当户对。”
“现在却是不合适了。”
“明日我会让人找出当时的定亲庚帖,挨家挨户退亲。还望大嫂子和二伯母搭把手。”
穆七郎与穆八郎皆出身大房,穆六郎则是二房子弟,退亲的确得要穆二奶奶与穆二夫人张罗。
穆二奶奶虽笃志情深,却并不要求她人守节,略一思索便开口道:“十娘说得对,女孩子本就金贵,如今穆家又遭逢大难,门庭一落千里。若是两家已有退意,却碍于脸面不好开口,而对穆家生怨却是不妥了。”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这事的确要穆家先开口,且得尽快办了才是。倒是我思虑不周,竟没来得及想到此处。”
“明日我便让人拿了两位妹妹的庚帖,去闵将军与陈御史府上拜会,主动把亲退了。”
楚朝风俗男女定亲,皆要交换八字庚帖。
主动退还庚帖,便是断了这场婚事。
穆二夫人原本阴沉的面色,一瞬怒得黑若锅底,腾地站了起来,断然否决道:“不行!我不管旁人怎么样,我们家六郎的婚事不能退!”
“按照大楚习俗,但凡家里知礼重节些的,哪怕让闺女守了望门寡,都不会背信弃义的。”
“丈夫死了尸骨未寒就张罗着回娘家再嫁,这都是没皮没脸的人才干得出来的事!”
她说着还扭头看穆大奶奶与穆三奶奶一眼。
穆大奶奶与穆三奶奶登时面色苍白,紧紧咬住了唇。
穆二夫人哼了一声,继续道:“且不说如今还没见到六郎尸骸,他就还有一丝活着希望。就是我们家六郎真的……我也断不会让他在泉下孤零零的。”
“……更何况,忠昌伯府是我娘家,是看着六郎长大的,六郎媳妇是我亲侄女,与六郎从小青梅竹马。他们是绝不会世态炎凉,让我让六郎为难的。”
穆二奶奶深深皱起了眉:“守了望门寡,女子一生便都毁了。同为女子,二伯母这又是何必呢。”
“再者忠昌伯府纵然是您娘家,嫁出去的姑奶奶,又哪儿比得上刚长成女儿亲。”
“这般坚持怕是要得罪人了。”
穆二夫人当即扭头反驳道:“二郎媳妇这就自误了。结亲结得是两姓之好,定了亲就是一家人,合该互相扶持。穆家如今这泥沼境地,最是需要人拉扯的。”
“你却主动砍了这些助力,不就相当于自断臂膀羽翼了。”
“年轻人处事看不长远,这也是常有的事。”
“只是关键时候还得听得进一句长辈言,否则就是冥顽不顾要自误了。”
她说话时一直死死盯着穆十娘,显然是意有所指指桑骂槐,骂穆十娘处事不周。
同时她心里也隐隐存着期盼。
只要穆十娘受不得激,与她争论起来,她就可以拿大楚几位未过门就守望门寡的节妇事例回敬,好好挫一挫这小妮子威风。
不为争个对错,只为出口恶气。
穆十娘却都懒得看穆二夫人一眼,直接道:“如今府内四房业已分家。二伯母不愿意退亲,我们也不便管。”
“明日我只管与二嫂子走一趟便是。”
穆二奶奶温柔应了:“晚上回去,我就打发人去准备东西。明日准时来寻十娘。”
二人竟是一起轻飘飘把穆二夫人的话无视了。
如一拳打在棉花上,穆二夫人一通邪火没发泄出去,反把自己气了个顶肺,手中帕子都要搅烂了。
她方才话里三分是故意激穆十娘,却也有六分真心话。
出嫁数十年,她与娘家都关系甚笃。
穆六郎是她第三子。
因生穆六郎时难产,孩子落地就比寻常孩童孱弱,她就难免多宠爱了几分。
等到穆六郎定亲时,她就直接定了最宠爱的娘家侄女。
娘家侄女是十分满意这门婚事的。
她自信这番变故后,娘家侄女绝不会退亲,娘家也绝不会落井下石,还会主动拉她一把。
穆十娘只看见穆三夫人娘家只是一介知府,身份低微毫无助力,就以为天下姻亲皆不可用?
可笑!
看来,她是时候让这小丫头看看,自己不依靠穆家时的能耐,好好让她知错了!
……
零零散散又交代了些事,熬到了将近二更时分,一场分家总算是完了。
其余三房都打着哈欠,各自派人认了自家院子,让人草草收拾一番,便准备入睡了。
穆二夫人才放过狠话,绝不会在这屋子里住,这会子也只好磨磨蹭蹭让人准备灯笼,点好护卫,打听栈酒家。
把下人们指使的团团转,她自己却始终没挪过窝。
一名二房嬷嬷探出穆二夫人心思,觑着穆十娘方向,假意劝了一句:“时候实在不早了,城内只怕也宵禁了。夫人手上又无城防令牌,就算再不适应也将就一晚,明日一早再走吧。”
话音一落,一名小厮喘着气跑了过来,递上了一张令牌:“夫人,这是大小姐让我交给您的,说是王将军特地给的,能在夜间宵禁时行走的令牌。您今晚行路时用得着。”
那妈妈登时被噎住了,脸都绿了。
小厮尚未察觉,还在喋喋不休:“大小姐还说,二夫人您常未在外行走,只怕是经验不足。城里鼎丰酒楼与一家栈,都是能够夜间住宿的,女子夜间行路时危险,让您格外当心些。”
“替我多谢你们大小姐关心了。”穆二夫人强撑着笑,一把夺过令牌,却是一息都留不住了,怒气冲冲拔腿就道:“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