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
三个小时前,林与幼就是踩到这个陷阱,毫无征兆地坠下。
她怀里还抱着丢丢,连带着丢丢也一起掉进陷阱,一大一小两个声音:“啊啊啊——!!”
陷阱很深,好在有斜坡作为缓冲,林与幼百忙之中只来得及将丢丢按在怀里,用身体护着他。
他们一路翻滚着落入坑底,着地的一秒钟,林与幼感觉从尾椎骨开始,全身206块骨头都仿佛错了位,哪哪都传来剧痛。
“嗯……”林与幼不由得闷哼一声。
怎么会……
怎么会这么倒霉……
她咬住下唇,后脑勺还撞到土块,眼前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丢丢没什么事,从她怀里爬出来,坑底伸手不见五指,他急得哭出来:“姐姐,姐姐!你没事吧!”
林与幼耳边嗡嗡的,丢丢离她那么近,声音却好像隔了一层薄膜,若明若暗,不甚清晰。
除了丢丢的声音,她还“听”到了很多声音。
男人的声音。
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熟悉的是他的声线,陌生的是他说话的语调。
她好像,从没有听过他用这种,温和中透着无赖,让人拿他没办法的语气说话。
“知知。”
“知知。”
“知知,你是在跟我说话吗?你又忘了?我听不到,你要在我的手心写字……唔,认不出来是什么字,你写慢一点,我才知道你在说什么。”
“嗯?我难伺候?我不是难伺候,我听不到是观事实,我又不是故意逗你……好了别写了,我知道你在骂我。”
“知知,过来扶我一下,快、点、过、来,不要再跟那个男生说话了。”
“他到底有什么好?一股汗臭味,每次他来,我不看也不用听,靠闻就知道他在哪里,脏死了,你没有洁癖吗?”
“我不是妨碍你交友,而是,我看不见,你必须扶我,不然我会摔倒,我摔倒就会受伤,我要是受伤,麻烦的还是你,你要负责照顾我。”
“我赖上你了?嗯,是,我又聋又瞎,现在只能赖着你,我们是同胞。”
“我们是合租室友……”
“我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我们是患难与共……”
“知知,过来点,我们是夫妻,做这种事很正常……”
“知知。”
“知知。”
“……”
林与幼眉头紧皱,被重重叠叠的声音吵得不由得闭上眼睛。
这些东西,就好像被她封存在一个匣子里,随着这一撞打开,于是那些片段就如潮水飞快涌来,延绵不绝。
林与幼用力甩了一下头,却不清楚,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
谁又聋又瞎,谁无赖温和,谁又会喊她知知……她看不清那个人的脸,但本能地觉得他很熟悉。
他的声音很熟悉,他的体温很熟悉。
是……
是程京宴吗?
他为什么会在她的记忆里……他们以前认识吗?
林与幼头痛欲裂,脑袋的疼痛,甚至超过了身体的疼痛,她急促地喘息着,试图缓解痛感。
“姐姐,姐姐,呜呜……”
“……”林与幼勉强开口,“我没事,丢丢,你呢?没事吧?”
丢丢扑进她怀里:“丢丢没事,姐姐,你不要死,你不要死!”
林与幼被他扑得又跌回地上,苦笑:“……我现在不会死,但你再扑下去,我死不死就不一定了。”
“没事儿!”
洞口忽然响起一道野蛮的女声,一听就知道是那个小寡妇。
“死不了!死了应如许也能把你们从阎王爷手里捞回来!”
医生呵呵:“我是医生,不是孙悟空。”
林与幼咽了一下喉咙,听到他们的声音,脑子清醒了一点,也放心了一点:“我还以为,我们没救了。”
小寡妇将一根绳子捆在大树树身上,拉了拉,够结实:“我刚才想起来,忘记提醒你,东边有陷阱,你别靠太近,追上来还是晚了一步……等着啊,我下来救你们!”
小寡妇要将绳子捆在自己身上,但被医生抢了过去:“我来吧。”
医生先将丢丢抱上去交给小寡妇,然后又回到林与幼身边。
他没有乱碰林与幼的身体,而是试着抓了一下她的腿,林与幼立刻吸了口冷气。
医生皱眉:“骨折了。”
林与幼忍着疼,没在老宅被打折,在坑里摔折了……但也有可能就是因为在老宅受过一次伤,所以才会那么容易骨折。
医生将她的双手抓到他的脖子,抱着她的腰,小心翼翼地往上爬,尽可能不碰到她的伤腿。
出了陷阱,医生将林与幼在草地上放平:“找两个人过来,把她抬到我那儿。”
小寡妇一吆喝就有人来,将林与幼搬上担架,丢丢呜呜地哭着,抓着林与幼的手,追着担架跑了一路。
林与幼握了握丢丢的手,安慰他没事。
太阳刺眼,她闭上了眼睛,暂时将那些混乱的记忆压回去。
到了医馆,医生去配药。
小寡妇围着林与幼说:“你们还算运气好的,这个陷阱下没有放捕兽夹,要不然肯定伤得更重……应如许,骨折你能治吧?”
“不一定。”
医生卷起林与幼的裤子,沿着她的骨头,从上到下摸索了一圈,然后抬起眼看她,“你的腿受过伤吧?韧带?”
林与幼一愣:“……摸得出来?”这么厉害?
医生直白道:“我能治你的骨折,但你这腿有陈年旧伤,最好还是去医院,能恢复比较好,否则以后走路,可能会跛脚。”
林与幼可不想在不能跳舞之后,连走路都艰难,可是这里不是沪城,这是茫茫大海上,一座连信号约等于零的孤岛。
“……我怎么去医院?”
小寡妇倒是说:“这个简单,我现在就叫艘渔船送你去那个什么岛,那边是有钱人度假的地方,岛上有医院。”
那太好了!林与幼诚恳:“谢谢你!”
她要去拿钱,这次小寡妇没收,说她去了医院,花钱的地方多着呢,别跟善财童子一样,到处送。
医生也说:“那个岛,人称小夏威夷岛,最近几年热闹起来的,但岛上也不一定有最好的医疗设备,先应个急吧,之后再转去大医院。”
林与幼抿唇点头。
医生用两块木板帮她的腿做了一个固定,免得她伤上加伤,小寡妇则找来一艘渔船和两个渔夫,由他们送她去。
林与幼感激不尽,她记住医生叫应如许,但还不知道小寡妇的名字:“你叫什么?我以后要怎么联系你?”
小寡妇被她问得一愣:“我的名字?”
医生也看了小寡妇一眼,转身去捣鼓药材。
小寡妇轻勾唇:“很多年没有人喊我的名字了,大家都是喊我寡妇,小寡妇。”
林与幼:“没人喊,你还是有名字的吧?”
小寡妇习惯性点烟,似乎不愿意说,医生漠然:“她叫虞美人。这有什么不好说的?”
林与幼第一反应是:“花?”
小寡妇不愿意提起一点自己身为虞美人的故事,一笔带过:“有缘会再见的。”
林与幼和丢丢上了渔船,小寡妇目送他们远去。
然后就对医生说:“无论谁问起他们,你都说不知道,让他们有事问我。同样的话,我也会吩咐岛上的人。”
“为什么?”医生不解。
小寡妇手指夹着香烟,长年在海上风吹日晒,她的皮肤不可避免得变得粗糙和干裂,加上没有化妆打扮,明明才28,看着却像是35。
好在她本就有“勾三搭四”的底子,再丑也丑不到哪去,尤其是抽烟的时候,总能让应如许看到当年那个,随随便便就能把一圈富家公子哥儿玩弄在手心的虞美人。
“那个小孩明显是她儿子,却喊她姐姐,一个漂漂亮亮,本该过好日子的女人,却沦落到我们这里,说明她是发生了不得已的事情在逃,不想被人找到,挺不容易的,帮帮她吧。”
因此才有了三个小时后,无论是虞美人还是应如许,都不肯告诉程京宴,林与幼去哪儿了。
尤其是虞美人,认出程京宴是谁后,更不可能告诉他林与幼去哪里了。
她跟他们程家,可是有过节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