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刚过,很快国丧便除服,紧接着便是新皇登基。

    这一连串的宫廷更迭,在历朝历代中实属罕见,效率之高令人咋舌。

    大启年号由“启”改为“永嘉”,象征着新的开始和希望。

    永嘉元年,新皇昭告天下,原本因先皇国丧取消的春闱,如期举行。

    京城一扫哀愁之象,笼罩在一片生机勃勃的春色之中。

    街头巷尾,茶馆酒楼。

    人们重新聚集在一起,谈论着即将到来的春闱。

    有的书生手持书卷,眉飞色舞地讲述着自己的多年备考心得;

    有的则围坐在茶馆里,一边品茗香茶,一边听着说书人绘声绘色地讲述着历年的科举趣闻。

    街市上,各种摊位琳琅满目。

    那些提早来京城准备赴考的学子们,则纷纷在摊位前驻足挑选。

    吴楚洵漫无目的地游走在各个坊间,目光所及,尽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立冠之后,他束起了长发。

    头戴束发嵌宝紫玉冠,使得他的五官更加棱角分明。

    虽一身素衣,举手投足间却流露出一种独特的气质。

    杜大始终紧随在吴楚洵的身边,心中却难免为公子感到担忧。

    自从先皇驾崩以来,大公子与相爷之间的关系变得异常微妙,私下里几乎再未有过交流。

    夫人吩咐他每日跟紧公子。

    但他已经跟了好几天了。

    公子除了与那几位知交饮酒作乐,就是在各个坊间闲逛。

    从天亮到天黑,似乎总在寻找着什么。

    杜大知道,先皇对公子寄予了厚望,公子也视先皇为知己。

    士为知己者死,公子倒是有他们武人的风范。

    然而,人死不能复生。

    新帝已经为公子安排了官职,但公子却屡屡以病推脱。

    这让夫人忧心忡忡,生怕新帝与公子之间产生隔阂。

    杜大无奈地摇摇头,继续跟在吴楚洵的身后。

    两人拐进了一条满是酒楼的街道。

    与其他街道的热闹不同,这里的酒楼显得冷冷清清,几乎没有人进出。

    此时正是午食时间,杜大提议道:“大公子,要不我们进去吃点东西吧?”

    吴楚洵似才回过神,侧目看向杜大,微微点了点头。

    杜大随意选了一家酒楼,还未进去,便被店家告知不提供酒水,只提供素食。

    杜大一听,便欲转身离开。

    却听许久未开口的吴楚洵停下脚步,低声询问:“店家,缘何不提供酒水荤食?”

    店家静默片刻,才缓缓开口:“虽说朝廷有旨,民间服丧只需三十日,但先皇乃一代仁君,我们小老百姓也深受恩惠。这条街的酒楼,都自发约定为先皇服足一百天的丧,以示哀悼。”

    杜大面上动容。

    他注意到吴楚洵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后朝着店家深深鞠了一躬,行了一个大礼。

    店家被这突如其来的大礼惊得连连回礼,口中连声道:“公子这是为何?这如何使得啊!”

    不知为何,一向粗枝大叶的杜大在大公子的背影中竟然看了几分萧索和寂寥。

    他也紧随其后,朝着店家合揖躬身,脸上带出一丝凝重。

    大公子没有言语。

    那店家与他对视片刻,似反应过来,嘴唇微颤,轻声道:“哦,好呀,好呀,咱们老百姓都是记着先皇的好。”

    这日过后。

    吴楚洵似乎重新恢复了往日的爽朗豁达。

    不仅主动与吴相和好如初,还欣然接受了新皇封的散骑常侍官位。

    府中的气氛也随之变得轻松起来。

    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落在城墙和琉璃瓦上,金色光芒与青石路、朱红门相映成趣,美如画卷。

    吴楚洵再次走在这皇城中,心境却已是物是人非。

    权贵龙骧,英雄虎战,以冷眼视之,如蚁聚膻,如蝇竞血。

    帝王霸业,千秋功名,远不及一条鲜活的生命让人感动。

    新帝在御书房接见了吴楚洵。

    一个月未见,新帝似乎又长高了不少。

    脸上再难寻觅到昔日小石头那机灵聪慧的影子。

    一身龙袍把他面上衬托得多了几分矜贵。

    看来皇宫真是养人。

    新帝见到吴楚洵来,挥退了所有宫人,房间里只留下两人。

    没有了外人,轩辕裕脸上露出一抹属于小石头的熟悉笑意。

    “吴大哥!”

    听到新帝的称呼,吴楚洵挑挑眉,声音恭敬,但态度淡然。

    “如今陛下已登大宝,这称呼臣可不敢受。”

    轩辕裕望着他嘴边噙着的那抹放荡不羁的笑,彻底放下心来。

    他拉过吴楚洵坐在一边,脸上神色认真。

    “吴大哥,你是我从前最敬佩和信任的人,我希望吴大哥能像对……凌王一样,辅助我。”

    他的语气中满是小心翼翼,生怕吴楚洵拒绝。

    听到轩辕凌的名字,吴楚洵心中一痛。

    他垂眼淡然道:“陛下过誉了,陛下身边人才济济,何需我来辅佐。”

    轩辕裕却耷拉着脑袋,坚持道:“可是他们再好,也不及吴大哥对我的真心。”

    这话似乎触动了吴楚洵的心弦,他神色一凝,随后对轩辕裕展颜一笑。

    “小石头,你既有心,那我定不负你的信任。”

    闻言,轩辕裕俊秀的小脸上绽放出喜悦的笑容,连连点头。

    吴楚洵看似随意地提起:“秦右相如今对陛下严格吗?”

    秦右相,即原太子太傅秦宣。

    轩辕裕皱起眉头,脸上露出些许无奈。

    “右相每日都安排翰林院的大臣来给朕讲学,但朕总是听得云里雾里,他每次见了朕都叹气。”

    虽是抱怨,但吴楚洵却从中感受到了轩辕裕与秦右相之间的亲近及信任。

    他垂眸,宽慰道:“右相身负先帝遗愿,在海外漂泊多年,如今归来,自然对陛下寄予厚望。”

    话锋一转,又接着问:“当日秦右相领兵十五万,是如何顺利进入皇宫的呢?”

    轩辕裕面上一怔。

    吴楚洵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陛下不愿意说,就算了,臣也只是好奇一问。”

    其实,他私下早已找宫人打听过。

    那十五万大军就像是突然从天而降,禁卫军没有任何准备,便被控制住了。

    轩辕裕抿了抿唇,含糊道:“宫外有密道可以直通宫内。”

    吴楚洵只觉得眼前迷雾散开,心中豁然开朗。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这群所谓的奇兵并非实力有多强。

    只是因为有这样一条皇帝“正统”血脉才知道的秘道,打了禁卫军一个措手不及。

    他们不仅进了宫,还直接杀光了轩辕凌的后宫嫔妃和两个孩子,连启阳宫的大太监们也没放过。

    这样的夺权手段,真是卑鄙龌龊!

    可惜轩辕凌兢兢业业执掌大启八年,却只因不是“正统”,便埋下这样大的隐患。

    吴楚洵身后的手指攥得根根泛白。

    元康,元康!

    幽幽苍天,何薄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