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要折辱红袖又何必这般拐弯抹角?”语气不满。
何来的折辱?凤椋眼露茫然。
柳尽欢却是听明白了,轻笑,替凤椋解释道。
“红袖,阿椋不是这个意思,她是问你,可会西域的胡语?”
原是这般胡话。
晓得自己误会了人,红袖难得有些尴尬,讪讪点点头。
“会的。”
花姐此时取了身契回来,正巧听到这话,接道。
“红袖自小便长在西域,是十岁时,被人牙子卖至京城的。”
勋朝不允贩卖人口,这些青楼女子,大多是因穷困无门又无一技之长而卖身,也有少量像红袖这样,是被人牙子从外族掳来的。
凤椋接过身契,仔细瞧了瞧。
这是签了三十年的一道生契,立契时间是半年前。上面写的是河东柳氏,柳尽欢如今的假身份。凤椋看后便直接将身契撕毁,接着问。
“花姐,为红袖姑娘赎身,需要多少银子?”
这么快,便又看上了红袖?
刚刚还说的信誓旦旦,果然是那只会花言巧语的三心二意之人。
花姐态度冷淡不少,道,“也是一万两。”
凤椋只当作没看到三人的惊讶,将汇票递给花姐。
“这里是两万两。便当作尽欢姐姐和红袖的赎金。昨日送来的银子,烦请花姐再差人送到我府上了。”
凤椋突然的决定让红袖愣在了原地,不知作何反应,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不可置信地开口。
“五公主这是何意?”
“红袖姑娘不愿?刚刚不是还央求我发发慈悲么。”
红袖从那双眸子里看出了认真,不是在开玩笑。
也是讽刺,那些曾跟她山盟海誓的,听到那一万两银子无不是被吓退了身,而她刚刚不过一句戏言,第一次见面的五公主,却愿替她赎身。
红袖未有什么犹豫,她正色朝着凤椋跪下,端端正正地行礼,一字一句道。
“红袖愿意。今后,红袖便是五公主的人。”
转移视线是真,可刚刚的话也是并非是假。祥缘阁里最不缺的就是漂亮姑娘,她如今已远不如以前那般,得那些姑娘公子们喜爱了,要凭着自己攒够这笔赎身的钱,几乎是不可能。她签的又是死契,错过这次机会,大概就真的要一辈子都交代在这青楼里了。
所以就算跟着五公主,注定不会有名分,她也愿意。
这事便也这么定下。红袖在祥缘阁多年,总要与花姐和她的姐妹们告个别,凤椋便吩咐她明日再去公主府。
两人坐上回程的马车。
“尽欢姐…”
“阿椋…”
默契地同时开口。
“阿椋先说吧。”
凤椋观察着柳尽欢的表情,话里多了些小心翼翼,“姐姐在祥缘阁的这半年,过的可还好?”
柳尽欢微顿,接着淡淡笑着道,“挺好的,花姐很照顾我。”
凤椋注意到了她刚刚神色里的一瞬不自然,未再将这话题继续下去,而是说。
“我生病的时候,十五不知从哪里寻了些奇奇怪怪的话本来,整日在我身边叨叨,讲些身残志坚之人历经苦难求生的故事。这是姐姐做的吧,十五没那个脑袋。”
柳尽欢本就没打算刻意隐瞒,既然被猜到了,便温声答。
“那时候,你这府邸被御林军围的水泄不通,我见不到你,又心中担忧,便想了些笨办法。”
“但我心中也清楚,阿椋很坚强,最后一定会靠着自己走出来的。”
原来不是没来看她,只是见不到她,凤椋心中有什么在悄悄融化。
其实有许多事情都不难猜,只是她上一世,太迟钝了。
“尽欢姐姐刚刚想说的是什么?”
“阿椋是…喜欢女子?”柳尽欢有些吞吐。
一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除了一见倾心,柳尽欢想不出凤椋为一青楼女子豪掷千金的原因。
凤椋看着柳尽欢的眼睛,坦荡承认,“是,我喜欢女子。”
那双温柔似水的眼睛里有一些惊讶,更多的是平静与恍然,却没有额外第四种情绪,凤椋略有些失望的侧开眼,接着解释说。
“姐姐莫误会了,我虽喜欢女子,我不喜欢红袖。如今,我手下无几个可信的人可用,救她,是想她为我所用。我看人还算准,红袖是个性情中人,人也聪明,可以好好培养。”
“原是如此。”
来不及多想什么,柳尽欢听得她继续问。
“尽欢姐姐呢?喜欢女子还是男子?抑或是都可以?”
若这句话只有前半句,柳尽欢想,她会坚定的回答是男子。柳尽欢及笄后,来柳家求亲的俊俏儿郎便数不胜数,她虽未对谁动过心,对其中的有才之士却也是欣赏的,只是总觉得还差了些什么,想是缘分未到。
可答案一多,再对上凤椋较真的目光,她便不由得谨慎起来,再去深思这个问题。
喜欢?
喜欢的是一个人,还是一类人,又或是一种性别?
性别又是否能将人进行绝对的划分呢?
柳尽欢未尝过情爱的滋味,自然也想不明白这些问题,最后干脆笑着摇了摇头,道。
“男子也好,女子也罢,如今,我没心思在这些情爱上。”
“阿椋该操心自己才是,如今百姓对这同性之爱虽已很是包容,可朝堂上仍旧有一些古板保守的大臣们反对这不合古法之事。同性如今尚不能光明正大的婚嫁,阿椋又是公主,今后若是遇见了喜欢的女子,你们两人的路怕是会不好走,阿椋可想好了?”
勋朝民风开放,尤其是女皇执政之后更甚,这些年断袖之风、磨镜之好,更是多了不知多少。柳尽欢进了祥缘阁之后,更是对女子和女子之间的那些事见怪不怪,自然不会像是那些古板的因循守旧之人,对同性之爱抱有什么偏见。
只是她会担心凤椋,担忧她因此遭受风雨,担心她要走的路会是一片坎坷。
不过她的担忧似乎是多余的。
凤椋弯起眼眸,“能得一人心,这些又有何可惧?”
若这话是出自别人之口,柳尽欢会认为这只是少年人的意气风发,未经历过挫折。可凤椋这般信口道出,柳尽欢却觉得她真的能做到。
马车到了府邸。
“尽欢姐姐先回府,我要进宫一趟。”
昨日提前离席,该去请罪的。
凤椋看着柳尽欢走入府邸,才放下帘子,驱马车离开。
柳尽欢看到又紧跟在她身边的十五,此时才想起她忘了一件事。
阿椋为何要将她看的这么紧?
今日杜冕未陪在凤卓君左右,她着一身黑红色常服,端坐在龙椅上,表情淡淡,仍旧是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君王。
“儿臣参见母皇。”
凤椋弯腰拱手,朝着凤卓君行拜礼。凤卓君不喜那些繁琐的礼仪,下了命令,除了那些大型的宗庙祭祀需行跪礼外,平日里见她都只需行拜礼。
“昨日儿臣身体不适,不愿扰了母皇雅兴,故而提前离席,今日特来向母皇请罪。”
凤卓君听完却是一声轻笑,语气平静中又夹杂着一丝嘲讽。
“究竟是身体不适,还是美色误人?椋儿不如再好好想想。”
凤椋心中一凛。
她做事一向小心,不留痕迹。那日明明打点好了一切,是何处出了差错,竟还是传到了凤卓君的耳朵里。
这事说大了,便是欺君,说小了,不过是私德不修。凤椋晓得凤卓君脾气,此刻她只有认罪,才能从轻责罚,当时跪下。
“是美色误人,还请母皇恕罪。”
凤卓君摆了摆手,道。
“起来吧,不治你欺君之罪。朕也年轻过,博美人一笑一掷千金的事也不是没做过。”
凤椋意外地抬起头,却没敢起身。她印象里,凤卓君不是这般通融之人,她一向赏罚分明,只论事,不论亲疏胄贵。
所以,就算是凤泽玦,那日被侍卫在御花园撞见后,如今也正被禁足在府。
只听得凤卓君接着的敲打。
“可椋儿也莫忘了,你是皇女,如今又入了吏部做官,要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哪些场所该去,哪些不该去,心中要有数。”
她近日去过的地方,除了皇宫与票号,便只有祥缘阁。
可她从祥缘阁出来才不过一个时辰,消息如何就已经传到了凤卓君的耳朵里。细思极恐,凤椋脖颈都有些僵硬。
她身边,不,整个京城,怕都是这个女人的耳目。凤卓君,还是那个凤卓君,她还是低估她了。
“有些事今日能传到我的耳朵里,明日便也能传到别人耳朵里。”
“儿臣谨记母皇教诲。”
“朕都让你起来了,还跪着作甚,要抗旨不成?”
凤椋会意,明白了凤卓君不打算追究下去,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