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凤椋发觉了。她心疼，更是埋怨。
明明就是不安，明明就是难过，可为什么在她面前也还是要伪装？还是要装作这般若无其事的模样？
凤椋想替她分担，想被她依赖，想她在自己面前能褪去伪装的坚强。
可她从来不是那个被交付信任的人，即便是以妹妹的身份。
不解、不甘一齐涌上心头，心头的火烧的凤椋很想在此刻就去质问她。
可她没有，反是克制着，尽量让自己的情绪不显得那么反常，一字一句道。“尽欢姐姐，如今阿椋已经长大了，且很快就会去吏部任职。柳家的事，我会查出来的。你再给我一些时间好吗？我……”
语气几乎是请求。
阿椋果然是在查这件事。
柳尽欢突然变了脸色，冷声打断凤椋的话，“阿椋，这件事你不要插手，这是我自己的事。”态度是少有的强硬。
“自己的事？”
凤椋冷笑一声，脸色也僵了下来。
让她不要管，然后自己去涉险，结果呢？！
眸子里的失落、受伤，和那些怨恨已经掩饰不住。
是，凤椋爱柳尽欢，更心疼她，可有时候她也是真的恨她。柳尽欢死后的那段时间，她过的生不如死，懊悔缠绕着她根本不能入睡，夜深，责怪自己的同时她也常常会想，若是一开始柳尽欢选择信她，与她一起承担，她们大概，不会是那般结局。
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不受控了，凤椋侧过身子，避开柳尽欢的视线，调整了下呼吸，沉声道。
“尽欢姐姐累了，十五，带她去休息。”然后转身直接出了房门。
一向迟钝的十五都能从凤椋匆匆的背影里看出一股子怨气。
明明知道柳小姐还活着，小姐该是最开心的才是。这怎么才刚和柳姑娘见上面，便吵了两回架了。以前她们未吵过架，闹小脾气的次数都很少。
十五把原因归于凤椋最近状态的改变，小姐醒来后，便总是凶巴巴的，十五适应的很快，已经习惯了。但柳小姐不知道，两人别因此生分了才是。
见柳尽欢愁眉紧锁，紧抿着唇，十五宽慰道。
“柳小姐，您别介意，小姐这几日总爱冷着脸，不是针对您的。”
“小姐前些日子刚从宫里出来，得知柳家出事后，大病了一场，在床上晕沉了十几日，还差些要绝食，后来不知怎么突然想通了，才捡回了条命，今日才下的床。大夫说了，小姐的身子如今还未完全康复，身体不舒服，这人啊就容易易怒上火，大夫说这是叫什么，什么后遗症？”
十五怎么都想不起来名字，干脆继续往下说，“小姐心里，其实最是在意柳小姐的，柳小姐您多体谅，别生小姐的气了。”
柳尽欢点了点头，温声道。
“我未生阿椋的气。”她只是讶于凤椋过激的反应，有些无措。今日她的状态也不好，那句话，大概真的伤了阿椋的心了。
翌日一早，日鼎昌票号。
宽敞大气的正门，正中央悬挂着“汇通天下”的牌匾，门楣彩绘着寿桃的图案。牌匾有些旧，看起来有年头了。
一进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钱币独有的味道，夹杂着沉香木的气息，铺子里没什么人，凤椋径直往门厅最后方的那堵隔墙去。
隔墙中央是一个四四方方的木匣大小的窗口，窗口后坐着一个带着瓜皮帽，脖间挂着一副紫铜叆叇的中年男子，男子低头正翻阅着什么，眉目锁着，颇为认真的模样。
“毛掌柜。”
毛鸿翔听到话，从手头的帐本中回神，立刻换上副笑颜，抬头与面前的女子对上视线。
着云水蓝衣袍，虽未用金丝银线，却也都是顶好的料子。年轻貌美，身旁带了丫鬟，应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举止从容自若，带着一种不沾世俗烦扰的温和，又或许是贵族。
毛鸿翔对这个女子没什么印象，他从窗口旁边的暗门走出，满面笑颜地问。
“官有什么需要？汇兑、存放款还是代办捐项？”
十六将宅契递过去，凤椋道。
“抵押。还请毛掌柜帮我看看，我这处宅邸能抵多少银子？”
毛鸿翔接过，将脖间的叆叇带上，仔细瞅着，口中喃喃自语。
“两百亩，位置在西郊，转卖应该容易…”
然后抬头斟酌着问，“若是毛某没记错的话，这里可是刚建好的五公主府？””
“在商言商，不论谁家的府邸，也不过是一片土地和屋宇罢了。”
毛鸿翔放下心，道，“五公主是个爽利人，那毛某也不跟您兜圈子，您这宅子大，年份新，就是偏远了些，能抵押个两万三千两银子。”
凤椋上辈子与此人打过交道，此人早年是江湖中人，做生意也承了江湖上的那套规矩，爽快实在，不卑不亢，该是三分利，便不会看人下菜碟要到四分，也不会畏于对方的身份权势，让到二分。
“好，我今日便要。”
另一个原因，她想今日就拿到银钱的话，只有日鼎昌这没那么多繁琐的规矩。
“今日？”
毛鸿翔顿了顿，道，“五公主，现银没有这么多，今日要的话，怕是只能用汇票。”
汇票是这些年的新鲜玩意儿，虽然多了一道汇兑的手续，但运输方便，不需再用马车再去拉沉重又不便携带的现银。
“那便劳烦掌柜，给我三千两现银，剩下的两万两开作汇票。”
毛鸿翔依旧笑呵呵应下，朝着门内喊道。
“小张，搬三千两存银出来。”
里面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年轻男子的回音。
“好！毛哥！”
“五公主您稍坐，我将汇票给您开出来。”
毛鸿翔便从暗门再回了里间，仍旧坐在那个窗口前，专心画写着。
凤椋打量着周遭，这铺子虽大，却空荡荡的，唯一热闹的是墙壁，贴满了诚笃、信义等“日鼎昌”经商守则，张贴所用的纸张已泛黄卷边。
小张是个跛足，光着膀子，脸上有道疤，力气却很大，一箱箱银子在他手里搬得很是轻松。等银子都搬上马车，毛鸿翔也拿着盖着日鼎昌章印的汇票走出来。
凤椋接过。
“毛掌柜，如今的新票号一日比一日多，日鼎昌这老字号，怕是不好做吧。”
毛鸿翔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无奈摇了摇头，道。
“姑娘说的是啊，想以前日鼎昌辉煌的时候，每天都是宾如云，忙都忙不过来。如今却是一日比一日清闲了，这些年还能留下来的，都是些老主顾了。”
日鼎昌起家早，早年几乎是独占了大半票号业，惹人眼红的后果自是被那些后起之秀群起攻之，联合抵制。可江湖中人有江湖中人的傲气在，毛鸿翔此人不屑于搞阿谀奉承、结党营私那套，自是争不过他们，这些年便也渐渐没落了。
“这日鼎昌啊，在我手上有二十多个年头了，就算现在不赚钱了，可还有那么多从一开始就跟着我的弟兄们在这。”
毛鸿翔看了眼小张，道。
“姑娘大可以放心，只要我毛鸿翔还有一口气在，这票号便不会倒。”
凤椋未再说什么，接过汇票，回了公主府。
还未进门，便见到在门前拦着柳尽欢的十五。
十五双臂张开，睁大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牢牢挡在柳尽欢身前。
气势活像是一只在护幼崽的母鸡。
“柳小姐，您要出这个门，除非从十五身上踏过去！”
话说的掷地有声，可十五此刻已是焦头烂额了。小姐不许柳姑娘出去，又不让来硬的，她实在是快拦不住了。
柳尽欢见从马车上下来的凤椋，面露不解。
“阿椋为何要关着我？”
十五回头，见到十六和小姐回来了，才松了口气，自觉的退到了十六身边。十六将怀里的手帕拿出，替十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凤椋依旧没多好的脸色，她未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而问。
“尽欢姐姐要去何处？”
“祥缘阁。”昨日计划延误，她又一夜未归，总是要去报个平安。
至少，不是去找那个杂碎。
凤椋脸上的寒霜渐渐褪去，温声道。
“先吃饭。午后，我与你一起去。”
柳尽欢此刻也猜出凤椋一早出去的原因，面色转忧。
“阿椋，你已将这宅子抵押出去了？”
昨日不欢而散，今日一早又见不到人影，柳尽欢连拦着的机会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