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椋记得清楚,她与柳尽欢两年之后的再次见面,便是在今晚的这场宴会上。柳州第一才女摇身一变成了京城第一青楼祥缘阁的头牌,凭借着一首霓裳羽衣舞在宫廷宴会上崭露头角。
上元节宫宴会从午后一直举办到夜晚。
如今,离柳尽欢出场还有好几个时辰。
作为皇女,凤椋自然是坐在正殿上。
皇帝坐在面南背北的龙椅上,下面的席面分为东西两排,分别坐着大臣和贵族。
宫廷宴会流程繁琐,规矩众多,皇帝与各嫔妃会先去祭拜诸神,此时不在殿内。所以当下,宴会中的气氛尚且比较轻松。
觥筹交错中你来我往,最是适合这些王公大臣们互相联络关系的场合。
这些人都是人精,每杯酒下代表的都是相应的利益。什么人该主动去敬,什么人该回敬,见到什么人腰该弯到多少度,心里都有把尺子量的精确。
不过那些在各个位置间穿梭的,大抵官位不会太高,那些不动如山坐着的,才是难搞的人物。
如今凤椋身上无官位,不过是刚被从偏远之地接回的不受宠公主,自然不会有人在意她,倒也落得清净。
凤椋无事可做,打量着这堆大臣,思忖着哪些可用。上辈子她并不注重这些关系来往,这些大臣她打过交道的不多,大多都是只有过几次照面。
凤卓君大quan独揽,未置丞相,官位最高的就是六部尚书,然后是各部侍郎、郎中,按照位次坐在西边一排。东边一排是几个皇子、皇女,然后是一些关系较远的贵族。除了凤椋未在当值外,他们身上基本都有官职,按照官位高低依次落座。
所以凤椋几乎是在最角落里,也是最不易被注意到的位置,即使视线大胆些,也没什么人会注意到她。
不动如山坐着的不只是官位高的大臣,还有五个皇子。几个皇子都已经成年,最小的凤椋如今也已经十八岁,立储一事,已是不能再拖了。
所以,此时已经选好站队的人也不算少。
凤卓君有三女二子。
大皇子凤泽璋,如今二十五岁,官拜户部侍郎,几个皇子里他坐在最靠前的位置,身侧坐着一个女子,两人举案齐眉,关系和睦是众人皆知的事。
凤椋与凤泽璋打过的交道不多,也不知此人是不是如外界传言那般温文尔雅、宅心仁厚。
作为长子,性格温和,哪里都不算出众,又哪里都不出错。大半数大臣在心里都默认了他是太子之位的最佳人选。
在凤泽璋身后一个位次是二皇女凤璇,才二十二岁,便已经官至邢部侍郎,很有才干的一位女子。
自小长在边外,对于这几位兄长,凤椋都算不上熟悉。了解最多的,除了凤泽玦之外,便是上辈子同在刑部任职的凤璇了。
凤璇的夫君是少将军严楚悦,常年戍守边关,数量虽不多,却也手中有兵,公公是兵部尚书,素有威望的老臣。
夫家权势过大,为免猜忌,凤璇很聪明的在六部中选择了刑部任职,权柄不大的一个部门。
凤璇有野心,同时又懂得内敛收势。
再往后几个,便是三皇子凤泽玦了。
凤泽玦看起来喝了不少酒,满面红光,目光直勾勾盯着台上表演的女子,目光猥琐至极。
再见到这张脸,两年后她在乱葬岗见到的景象还是不可抑制的冲向在凤椋的脑海。
她忘不了,那随处可见的残破尸身,忘不了,入鼻的可怖的腐烂臭味。更忘不了,她在乱葬岗找到柳尽欢时,她脸上的绝望与痛苦。
凤椋心头的恨蹭一下就窜了上来。即使再杀上此人上万次,还是难解她心头之恨。
杀人的冲动摇晃着着凤椋的理智,她侧开眼,闭上眸子,平复着心头的火。
冷静,冷静,尽欢姐姐还活着。要杀他,不能是现在。
他活不了多久的。
凤泽玦,二十岁,如今任职吏部郎中,同样是有野心的人,不过凤泽玦手段更狠辣,行事也更张扬。
最后,只剩下四皇女凤瑶,凤椋的双胞胎姐姐。十八岁,如今任工部员外郎。
工部排在六部之末,是凤瑶主动求来的闲散职位,她无心政事,是几个皇子中,最没有存在感的一人。
凤椋与凤瑶虽是双胞胎,长相却不算相像,凤瑶也是个美人。
凤瑶的长相更加大气明媚,眼角上扬,眼眸深邃,鼻子挺拔匀称,给她的面容增添了一份高贵和端庄。
对于这位没有威胁的妹妹,几个兄长暗地里再闹的不可开交,也不会波及到她身上。自小被娇惯着长大,又不参与什么勾心斗角,举手投足透露着不谙世事的矜贵和优雅。
就看几位皇子身边敬酒的人数,便能看出这朝廷如今的局势。凤瑶与凤椋一样,身边没什么人接近。太子之选,大概是在凤泽璋、凤璇、凤泽玦三人里选出来。
不过帝心难猜,如今女皇又将五皇女接回,还让大学士亲自教她为政之道,有些人还是不确定起来,这个五皇女会不会是一个新变故。
宴席上的人心思各异,能坐在这里的,每个人都有八百个心眼子。
柳尽欢出场前的时辰,对凤椋来说,每分每秒都是难耐。
到了申时,凤卓君才款款进入大殿。女皇如今正值壮年,浑身都透露着帝王的自信与威严,步伐沉稳从容。
五官轮廓分明,薄唇,眼眸坚定深邃,所有情绪都藏在那双不见底的漆黑瞳孔中,让人捉摸不透。
她身侧只带了一个男人,或者说公公,叫做杜冕。
此人极得女皇看重,虽手上无权,却因是女皇身侧最亲近之人,得文武百官都尊称他一声“杜少府”。
甚至有传言说,女皇这些年不临幸后宫男妃,只因专宠杜冕一人。
专宠便专宠了,规矩破了就破了,大臣们早就见怪不怪,女皇这些年破的规矩还少吗?
允女子为官、手中把持着兵权不放、架空兵部,重商,哪一样都能将那些迂腐守旧的大臣气的找不着北。
可凤卓君不是常人,请辞归乡的有,在殿外长跪不起的有,她看都不看一眼。
有次,一大臣不满女皇决议,直接要在大殿之上撞柱,以命相逼,女皇也只是冷冷一句。
“爱干干,不爱干滚。”
将那位老臣直接气的在大殿晕了过去。
这件事最后还是按照凤卓君的意思进行。在那以后,大臣们对女皇的心硬和固执程度有了新的认识,直言劝谏的人虽还是不少,可大臣们对女皇的容忍度也高了不少。许多事情,只要未到明面上,便不会多说什么。
女皇入座,众臣都安静下来,殿中央的舞乐也退下。
众人齐行叩拜礼。
齐声道。
“参见陛下!恭祝陛下圣安,祝天下太平、繁荣昌盛!”
“众爱卿平身。”
“谢陛下!”
“皆入座吧。”
这等宫宴,按理说皇帝都会讲些今日国泰民安、明日太平盛世之类的空话,不过凤卓君与那些皇帝不同,她从不按常理出牌,众臣都坐下后,她道起昨日早朝未说完的政事。
“许爱卿,朕想过了。若是直接将那些贵族弟子直接一棒子踢出官场,的确不妥。”
“便在京城建一座太学。那些贵族弟子,想为官的,便入太学去,能顺利通过考核的便说明不是太草的草包,可以为官,如何?”
论勤政,那些大臣没人比得上凤卓君。
论直言,那些大臣也没人比她更直。
吏部尚书许鹤起身道。
“臣以为,可行。”
此人是女皇钦点的青年才俊,年轻有为,不过三十岁,便坐上了吏部尚书的职位。
户部尚书张相旬此时起身,问。
“陛下,建造太学的费用可要从国库支出?”
张相旬此人极抠搜,动国库的钱似懂了他自己的口袋般。
凤卓君消除他的顾虑道。
“自然不必,那些想让自家孩子第一批进入太学学习的王公贵族们,自然是要出些血的。”
“张爱卿放心,不仅不会亏钱,还会赚钱。”
丝毫不顾及那些近日就坐在大殿上的贵族们的脸色。
说他们是草包便罢了,还要让他们出钱,一个个脸色铁青,快气坏了。
刚有人站起来反对,未出声,便被礼部尚书纪廷玉提前夺了话头。
“陛下,不可!”
凤卓君冷声打断。
“纪爱卿,朕已经退了一步了。你最好不要挑战朕对你的耐心。”
纪廷玉便是之前大殿上撞柱,反被气晕的那人。
怕也是唯一一个敢和女皇对着干的。
纪廷玉也是个倔脾气,坚持道。
“就算陛下赐死老臣,老臣也要说。”
“陛下太心急了。贵族势大,陛下这些年已经逼着他们一退再退,他们早就心生不满,如今再让这些人的子弟得不到荫封,怕是会有人心生反心,动摇朝纲啊,陛下!”
那些贵族的脸色由青变白。
他们的确不满,可这谋反的帽子怎么能说扣就扣,那可是夷族的大罪!
一个个缄了口,哪还有人敢出来说什么。
凤卓君冷笑一声。
“纪爱卿是觉得,朕怕他们?”
一句话,便打醒了那些自视甚高的贵族。是啊,女皇这些年揽过的权越来越大,兵权政权都在她一人手里,有谁是她需要怕的?
罢了,出钱便出钱吧。没让他们卷铺盖走人,已经是这位女皇的退步了。
与上辈子一模一样的景象,一个字都不差。
凤椋看的明白,明面上是凤卓君在与大臣争辩,实际上都是给那些贵族看的。
让他们认清自己的身份,不要有不该有的幻想。
凤卓君这招以退为进、杀鸡儆猴是屡试不爽。
眼看气氛有些僵持,凤瑶贴心起身解围。
“母皇,今日是上元宴,便不谈朝事了。有什么事,明日上了朝再说如何?”
的确解了围,就是将火力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凤卓君道。
“我记得,瑶儿是在工部偷懒是吧?”
凤瑶一顿,心下有些不好的预感,硬着头皮道。
“是,母皇。”
“那建太学这件事便交与瑶儿去办。”
一句话,将这件事情定了下来。
“是,儿臣领命。”
凤瑶心中叫苦,又闲不下来了。万般后悔,刚刚就不该站起来。
凤椋记得,接下来,便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