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灯被人按开了,室内骤现光明,段亦然直接走到我身后,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去看过她了?”
取代流光溢彩的夜景是窗户玻璃上是两个人的倒影,我看着上面段亦然朦胧模糊的轮廓,道:“她怎么会下半身瘫痪的?”
段亦然脱口而出“车祸。”
“怎么会。”
“她抢我的方向盘,撞到了建筑废料。”
“那你怎么没事?”我回过身,“为什么就她有事?”
“那块石头刚好撞在了右侧副驾上,车前整个凹陷了进去,刺进她腿里,我……”
“哦我知道了。”我笑道,“是她倒霉,是她找死,是她活该。”
她看着我抿了下唇,调开视线。
我坐进旁边的沙发里,仰起头看着水晶吊灯折射出来的光芒。
“医生怎么说,她还有机会站起来吗?”
“我已经把她送到S城最好的疗养院,能不能康复这个得看运气。”
段亦然走过来坐到我身边,拿起茶几上的水壶倒了一杯水递给我。
“先喝点水,一会儿叫外卖来吃,我等下还有事要出去一趟。”
我坐起身接过了水杯,左右看了看然后一股气泼在段亦然的脸上,好声好气道:“你忙了一天了也很累,自己先喝点。”
对方不动声色地望着我,水珠顺着睫毛一颗一颗地滴下来,竟然很冷静地对我说:“你生气了”
“生气?”
我点点头,捂住自己的心口,或许吧,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这里火烧火燎的,“我真想杀了你”一下扶住她的膝盖“不过杀了你,谁来照顾我那个可怜的瘫痪姐姐呢?可是,你活着为什么就那么碍眼?!”
段亦然眼中的温度瞬间降至冰点,她一把推开我扶着她膝盖的手。
“我跟你商量一下,要不你自己去死好不好,当我求你了。”
“程尚恩。”
“别叫这个名字!你在试探什么?!”我一下站起来,“不相信是吗?我也不信!也许这里就是地狱,你早就死了!你这种人早就该死了!”
她坐在那,抬眼看着咆哮的我,“冷静点。”
“冷静?”我拾起桌上的果盘整个豁在她身上,“冷静!”一脚踹翻茶几,稀里哗啦碎了一地的玻璃,“冷静!冷静是吗?”我摇摇晃晃地过去弯腰揪住她的领子笑道,“你看我还不冷静吗?从高中开始受了你七八年的折磨,就算最后把命搭进去,我也认了,我爸到处找我,最后带着遗憾孤零零地死在病床上,我也忍了,因为我知道,事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不全是你一个人的错,其中也有我的原因,是我自己犯贱地去纠缠你!是我自己不要脸地跟踪你,求你带我去德国!是我自己懦弱!无能!选择任劳任怨地跪在地上任你践踏,怪的了谁呢?所以一直以来我都很冷静,从来也没有真正地想过要去报复你,去伤害你。”我猛地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可你为什么要去碰尚艺?她又做错什么了?段亦然!你回答我一句!到底她做错什么了!你要这么害她!”
我把她重重按在沙发上逐渐起了杀心,段亦然应该也感受到了,脸胀得紫红,额上更是青筋浮现,可她却没有一点反抗的动作,只是看着我,眼中有隐隐的水光。
我一下松开手从她身上起来,倒退了两步,恶心的直想吐。
她随之撑着沙发坐起身,在一片沉默中温声道:“我从来也没有伤害过她,甚至都没怎么碰过她,我只不过想看看她那张脸,从上面找点你的影子罢了,她的腿是意外,我会治的。”
“会治的,那你早干嘛去了。”
我望着那堆玻璃碎渣因脱力而失神道。
“你姐姐根本没办法和我生活在一起,那家疗养院是S城最好的,她在里面应该对康复有好处,如果你不满意的话,等我忙完公司的事就把她接出来带出国治疗。”
“你打过她吗?”
段亦然愣了一愣,随即回答道:“没有。”
“囚禁呢?”
对于这个问题她却沉默了,许久才不痛不痒来了句:“抱歉,是不会让她随便见生人,但是……”
“但是,还是会带她去高档的餐厅吃饭,这就是你最高的恩赐了是吗?”
我闭上了眼睛,“把尚艺接出来,现在。”
她三两步走过来一把捧住我的脸。
我猛地拉开她钳制我的手“现在!”
“她出来了,你会不会离开我。”
我望着她压抑着渴望,炙热,欣喜,不敢置信却不得不信的眼神,凑近道:“怎么会离开你?我死都不会放过你。”
***
一进停车场就看见中间横了辆黑色轿车,引擎盖上靠着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在闲聊,一听到高跟鞋的动静立马站正看了过来,面露严肃却殷勤地拉开了车门。
一路开进疗养院,这个地方差不多算是城郊,白天看着风景自然秀丽,安静的环境确实适合疗养,然而到了晚上却显得鬼气森森。
深夜里一行人突然闯进来,前台坐着的两名护士受惊地站了起来道:“你们干什么的?”
本来是陪段亦然应酬的陈秘书走上前应付道:“来接一个人。”
“哎哎哎!没登记身份不好乱闯的,这么晚了你们干什么的?”
一个巡夜的保安刚好路过,立马拿着警棍直接走过来拦住往里面走的我。
那边的护士道:“不是,这么晚了,接什么人呀!你们到底是做什么的?”
段亦然也懒得交代身份,皱着眉一边走过来一边不耐烦地冲着两个保镖道:“拦住。”
说着不由分说一把握住我的手腕往里面带。
“不好这样的!我要报警了!”
然而段亦然已经牵着我走到了电梯口了,我一把甩开她的手,她低头看了一眼道:“应该等我安排好再过来的。”
电梯门一开我便走进去,很快上了二楼,寂静的走廊上一片黑暗,只有应急出口的EXIT亮着绿色的幽暗光芒。
找到程尚艺所在的房号我一下拧开房门,里面还亮着灯却空无一人,只是从厕所里传出一阵洗澡的花洒声还有人在说话。
我回头看了眼段亦然,随后小心翼翼地走到厕所门口仔细听着。
“你出去了谁照顾你呢是不是?还不如待在这儿,我像伺候祖宗一样的伺候着你还不好吗?”
“我知道你以前是高材生,心气高,没事儿,久了你就习惯了。”
本来还挺正常的,突然那女人神经质地拔高音调道:“你给我回句话啊!你是腿断了又不是哑了!说话啊!”
“啪!”的一声,像是扇在了脸上,“好!你不理我!明天饿死你!”
然后就是什么固体“哐哐哐”撞在瓷砖上的闷响。
我一把拉开门——穿着护工服装的女人蹲在那掐着尚艺的脖子,听见动静停了手扭过头目瞪口呆地望着门口的我愣愣道:“你怎么进来的。”
而程尚艺则浑身赤裸地坐在花洒下面,口鼻腔里都是血,脖子就跟断了似的摇摇晃晃,目光呆滞地望了过来。
身后段亦然走上来,看到这一幕也是一愣,护工看到又来一个人,走廊上似乎也有十分躁动的声音便立马站起来拿整个身体挡住角落里的尚艺,惊恐道:“你们怎么进来的!都给我滚出去!”
我闭了闭眼,身体恍惚了一阵,捏紧拳头才勉强站稳,胸中怒火翻江倒海般直接喷薄而出,什么也没多想,走进去上前照脸就是狠狠一巴掌,动手推开她要拉尚艺时对方才反应过来,趁我没防备直接掐住我的脖子“彭”地砸在洗手台的镜子上,力气大到惊人,声嘶力竭吼道:“你给我滚出去!都给我滚!”
我正费力去扣她的手指时,只见旁边上来一条人影,抬腿就将那女人一脚踹开,对方倒下去时头碰巧撞到了马桶边缘上,痛得死去活来地捂着头,在地上直滚着鬼哭狼嚎地叫唤。
我喘息着推开段亦然走出厕所,拉过床上白色的床单又重新走回去蹲下来一把包住冷得哆哆嗦嗦的尚艺,裹了好几圈才严实,而她身上的水珠是冷的,那个护工在这种天气竟然用冷水给她冲澡。
我将她湿淋淋的头发拨到脑后,捧住整张苍白的脸轻声道:“结束了尚艺,我们回家吧。”
说着就想把她搂起来,结果她的腿就跟石化了一般,沉重得怎么也提不起来,怎么也不能。
“尚艺,求你了,站起来,站起来啊!我求你了,别这样。”
段亦然走过来,拉过她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接着从我怀里一把搂过去打横抱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道:“尚恩跟过来。”
我却没有动而是低头看了眼拉住我脚踝的女人满头汗水咬着牙恶狠狠冲着我艰难道:“不准走!把人还给我!”
“还给你?”我看向她,犹如看向一条蠕动的蛆,“你算什么东西?”
“啊!”
一声刺耳的尖叫划破了这寂静无声的黑夜。
◇◇◇◇◇
我一个人被送回段亦然的住所,这只是一间很普通的居民房,两室一厅的简单格局,外加书房、卫生间和独立厨房,也没怎么装修,厅里除了供人坐的沙发外只剩地上一堆茶几的碎渣,没开灯时,就着外面惨淡的月光,一切都显得分外寥落。
这几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没一件能让我好好喘一口气。
直至现在,想的也是找个角落好好睡一觉,因为夜已经很深了,可是一闭眼,眼前不是割开自己喉管的顾澄就是遭受暴行的尚艺。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人所有的苦难都会集中?为什么就是不能给我一口喘气的机会。
走到独立厨房,头伸在水龙头下,一直冲,一直冲,双耳灌满了水,此时此刻,才最平静。
浑身滴着水坐在座机旁,掏出口袋里秘书写给我的纸条,照着号码拨了过去,对面安静了片刻很快传来段亦然的声音。
“尚恩吗?”
我将湿淋淋的头发不断地拨弄到脑后,手指将话筒紧紧贴上耳朵,为那句“尚恩吗”浑身难受的阵阵紧缩,可我没法回答那句“是我”。
“尚艺怎么样了?”
“浑身都有骨折的迹象,医生现在正在检查,我会守在这儿,你放心。”
“知道了。”我看了眼膝盖上放着的笔记本,道:“我想用一下你的电脑,能告诉我密码吗?”
对面似乎陷入沉默当中,良久才为难道:“我里面有很重要的东西。”
“有多重要”
“公司机密。”
“我不懂那些,不过你不想说就算了。”
我就要挂上电话时那边段亦然却急促传来了一声“尚恩”随即滞了一下,语气平缓道:“大一的时候,我带你去过一栋别墅,那里的房间密码就是电脑密码,你还记得吗?”
她在试探。
我一下挂断电话,沉默了会儿,手指最终颤抖地在键盘上敲下自己的生日。
等了一阵,接收到了陈秘书传来的视频文件,文件是经过部分筛选的,所谓筛选,就是我会看到,我想看到的。
视频最早在一年前将近12月底,最近在今晚。
我对着屏幕幽暗的光,一个一个的点开,里面大多两个视野:室内,走廊。
看完最后一个,我再也受不了地“啪”得盖上电脑,手指插进头发里使劲地揉搓着,我不停地质问自己该怎么做,该怎么做才能发泄这不停灼烧的愤怒。
我惯于隐忍,觉得这是为人处世最折中的好方法,却幼稚地忽略了,这世上有些事,不是忍一忍就能过去的。
挪到窗下的角落里坐着,一直等,等着天破晓带来一丝曙光,恍惚中我刚想要伸手抓住,飘起的白色窗帘却猛地盖在我身上,像是在告诉我——这是已死之人。
我知道门开了,有人走过来到我身边,蹲下就是身上熟悉的气味,冰凉的指尖顺着耳鬓滑到下巴,我顺着转过头凝视着段亦然熬夜后青白的脸色,感到她眼中的动摇,接着就听见她说,“其实你姐姐的腿……”可她说到这,眼神却一晃话锋就转了,“有一天一定会站起来的,你不用太担心。”
我却还是戳穿了,“其实我姐姐的腿是因为你才摔断的,而且再也不会站起来了。”我想着她虚伪的表演,忍不住冷笑,道,“你想说的,真的不是这个?”
她手指瞬间离开了我的下巴,“不要坐在这里,会着凉。”
我一下握住她的手臂,制止了她想要站起来的动作,她整个人没站稳,半跪在我面前,微微蹙起眉看着我,我道:“你不怕吗?”
“怕什么?”
“我从地底下爬出来找你……”我还没说完却被段亦然打断道,“找我?你想过找我,回到我身边吗?”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不愿意待在你身边?”
她眼中瞬间没了光彩也就没回答,我全当自说自话了。
“因为我知道在我背后还有希望,我还有个家,里面有真真正正关心我的家人,这就是希望,所以无论我的人生再怎么被你拆得七零八落,只要离开了,就不算完,可现在呢?”
天边的曙光越来越明亮,几乎就是白昼了刺得人双目生疼,我哑然失笑道:“什么都完了,你彻底毁了我,毁了我的人生,毁了我的一切,你不是希望我待在你身边吗?我成全你,从此以后,再不离开。”
“程尚恩!”她目光闪烁地盯着我,突然近乎乞求地大喊了一声我的名字,想要阻止什么似的。
“也再不会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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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亦然另一只膝盖突然动静颇大得“咚”得一声磕在地板上,她把手伸过来钳制住我的肩膀,双眼通红道:“收回去。”
我不说话,任她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把你刚才的话,收回去。”
她等了我一会儿,接着双手上移掐住我的脖子,拇指抵在喉咙上,眼神涣散地盯着自己的动作,仿佛已经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干什么了,额头的青筋随着力度的加大而凸起,一点一点地吞噬我的生命。
就在我眼前一片模糊之际,那双手却惊醒般地松开了。
段亦然捧住我的脸时,指尖是颤抖的,她不停地拍打我的脸,甚至掐我的人中,显得惊慌失措。
她就是这样,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气,也承担不了自己造成的后果。
我没有怎么样,只是晕晕沉沉的闭着眼,如果勉强打起精神也可以说几句话,可我没有,段亦然急的只好将我打横抱起来,不过这次她没有显得太过轻松,踉跄了几步抵了下墙才勉强站稳,好像还头晕得闭了闭眼,缓了会儿才将我往上掂了掂走进卧室。结果刚走到床边便一下扑倒在床上,我被压得下意识痛呼了声,她便赶忙翻身到一边,手捂着头,一会儿又背过身去渐渐蜷缩起来。
我躺着见她在边上浑身还痉挛般得抽搐了几下,额上全是冷汗,嘴唇也白得毫无血色,自己捂着头从床角滑到地板,猛地拉开床头抽屉,里面密密麻麻全是各色药瓶。
段亦然摸摸索索地抽出一盒帕罗西汀出来,里面几版子全扣空了,她焦躁地扔到一边,又埋头翻出了左上方印着蓝色Lexapro的药盒来。
我皱着眉看她连水都不用,直接扣开三粒就往嘴里塞,然后扶着柜子直喘。
我看她这样,摸了摸自己脖子上微微鼓出来的指痕,想了想还是坐在那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