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
慕雅和往常一样端着补汤来到后院，而李玉歌也是和之前没有什么两样，就好像和顾梦祁成亲的几个月从未发生过，面前的玄曦琴在她手指的拨动下发出悦耳的琴音。
但稍微懂点琴音的人，便能够听出她所弹奏的琴音，悲凉沧桑。
将补汤放在后院的石桌上，这一次慕雅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滔滔不绝，眼眶微红像是哭过一般，在汤放在之后，默默地坐在了石凳之上看着正在抚琴的李玉歌。
从她刚踏入后院之时李玉歌便有所察觉，但并未停止手中的动作，在她放下汤药之后也没有，只不过她的琴音在慕雅放下汤药之后，变得有些沉重，最后在曲子弹奏完，将手放在琴弦之上，双手有些颤抖，手指之上也有些许红肿，紧咬着下唇。
她明白，她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明白。
平复了情绪之后，李玉歌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缓缓走到石桌旁坐下，看着那利用多种名贵药材熬制得补汤，胃里有些翻江倒海，一种反胃的感觉传来，为了防止自己吐出来，她将目光从汤那移开。
“她……”李玉歌张了张口，停顿了下来，她的心中竟有些害怕了起来。
慕雅抽着鼻子，眼泪直接落了下来，哭得极其放肆，一边哭一边回答：“狱卒说，姑爷全身都是血，安源夜让言命将烧红的铁钉往姑爷的身上一个一个钉，姑爷疼得已经晕过去了，现在太医在牢狱中替姑爷看伤，然后开了些药粉，肯定疼死了……”
李玉歌的心脏猛地一缩，疼痛感传遍了全身，一向能够控制情绪的她此时身子微颤着，眼中的酸涩不受控制一般，泪水也是往外涌了出来，紧皱着眉，强撑了一会之后，捂着心口，额头抵在石桌的边沿，细汗从额上不停地冒出，嘴角一丝鲜红的血液溢出，随着重力往下滴，落在了雪白的小石子上。
就在她弓着身子的那一瞬间，心脏猛地抽搐让她全身痉挛，要不是她及时咬舌让自己保持清醒，或许刚刚她便会因为身子骨虚弱而晕过去。
正在哭泣的慕雅被吓了一跳，还不及擦泪，急忙站了起来，扶着李玉歌的身子，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有些担心的她叫了府中的下人，担心她晕厥过去，慕雅小心扶着她回了房间。
大夫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府中，替躺在床上的李玉歌把脉着，原本在书房处理事务的李齐简也被吓了一跳，丢下手中的折子便来到了后院，一脸紧张地看着大夫。
李齐简不是一个好的丈夫，他保护不好自己的妻子，所以他将爱放在了李玉歌和李程言身上，但现在看来，他也不算是一个好父亲，心中只有愧疚和自责，就像他所说的，这些年来一直处理朝中事务，如今出了这些事情，他还有什么理由去限制李玉歌？
大夫起身，将东西收拾了一番，李齐简连忙问道：“怎么样了？”
大夫叹了一口气，缓缓道：“给李小姐开的药方都喝了吗？现在身子骨比较虚弱，而且体寒，补汤每日一定要喝要记得调理，还有尽量不要受到刺激，今日便是急火攻心。”
李齐简听得极为认真，点了点头看向了床上的李玉歌，心中自然明白为何会受到刺激，为何会急火攻心，吩咐下人拿着药方去开药，安排人将大夫送走，他叹了一口气，再这样下去，自家女儿都要成药罐子了，上一个药方还没有喝完，如今又来了一张药方。
李齐简坐在床边，看着面色苍白嘴角还有些血迹的李玉歌，他的心里极其难受，本来身子骨大不如前的他这几天也是憔悴了不少，还经常做梦，梦见十几年前的苏凌玉，也就是李玉歌他们的生母。
他清晰地记得，当年，他没能保住梦国，上书也没有任何作用，结果梦国被灭，苏凌玉病重离世，看着现在的李玉歌，这模样，和当年的苏凌玉一模一样。
李齐简怕了，他怕如果顾梦祁有什么闪失，他最爱的女儿会像自己的夫人那般，他不愿再步后尘。
“你都知道了？”李齐简有些苍白无力道。
李玉歌点点头，看着床边的父亲头上似乎多了不少白发，心中微疼，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缓缓道：“爹，如果有一天，我不顾一切都要和梦祁在一起，你会如何？”
“你说的是生，还是……死？”李齐简心中一疼，还是问出了口。
李玉歌眼眶通红，别过头去不看他的模样，沉默了一会之后，淡然道：“若是……两者皆是呢？”
李齐简苦笑一声，摇了摇头，眼中竟有些欣慰，笑道：“你这性子，果然和你母亲一模一样，你是爹的女儿，爹又岂会不知道你一旦做出了选择，便不会再回头，爹只能和你说一句，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爹都支持你。”
李玉歌眼中的泪顺着脸庞落在了枕上，她坐起身，看着此时同样流着泪的父亲，伸手去替他小心拭去，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但这笑，却让人无比难受。
李玉歌摇了摇头，有些心疼道：“爹，这一次我的选择，是李家。”
往后，我的第一选择便永远是顾梦祁，这一句，李玉歌并未说出口，但她知道，李齐简明白。
李齐简点点头，伸手抱住了自家女儿，父女两抱着哭泣着，一旁站着的慕雅也是捂着嘴，泪水通过脸庞一滴又一滴的落下，房内的三人心都抽着疼。
不过，更疼的，是顾梦祁。
……
御花园·休息亭
安源旭和安源夜两人面对着面下着棋，在两人身旁分别站着顾煜和言命，在亭外还站着一些侍卫和侍女。
“启禀皇上，玉军副将王远求见。”侍卫小跑了过来，跪在亭外，恭敬道。
安源旭拿在手上的棋子颤了颤，随后摇着头笑了笑，将棋子落在了棋盘之上，而他手上的这一颗棋子落下，对面的安源夜微微皱了皱眉，看起来似乎受到了某种阻碍。
“宣。”安源旭不紧不慢道。
侍卫退下，随后一个穿着盔甲脸色有些憔悴和沧桑的中年男子便走了过来，岁月的痕迹在男人的脸上体现得淋漓尽致，这几天刚从外面处理军事回来的王远在听闻顾梦祁的事情之后，连盔甲都还没来得及卸下，便直接快马加鞭赶到了皇宫里面。
虽然他的官职不高，但是他仍然毫不犹豫地进宫面圣，即便顾梦祁是前梦国的人，可他仍然相信顾梦祁。
进宫面圣只有一件事，那便是为顾梦祁求情。
王远跪了下来，行礼恭敬道：“臣王远拜见圣上。”
安源旭看了一眼还在思考如何下下一步棋子的安源夜，摆了摆手，面带微笑道：“王副将请起吧。”
说完，目光放在了王远的身上，他以为王远这是进宫汇报玉军方面的事情，但王远并没有听令而是笔直的跪在原地，这让他有些许疑惑，像是想到了什么，心中有些诧异：看来，顾梦祁的魅力还真的是要比他这个做皇帝的还要大。
“王副将这是做什么？”安源旭装作不解道。
安源夜也因为他的话看向了王远，玉军一直以来都是王远实际掌权，虽然官职品级没有羽玉军的一个副统领高，但是好歹手下掌握着几十万玉军，也是一个不容小觑的人物，关键他还是顾文生一手提拔起来的。
王远抬起头，眼眸十分坚定道：“皇上，即便臣知道臣接下来的话会触怒龙颜，可臣仍然要说，虽然顾将军的真实身份是前梦国的四公主，是女儿身，犯了欺君之罪进入羽玉军军营，但这些年来，顾将军一直恪守本分，为羽玉军操心操力，为朝廷操心操力，我相信他绝非是一个反叛之人，老臣自知有所冒犯，在今日说完这些话之后，老臣会革去官职，但老臣想用老臣这一生的功绩，换皇上能留顾将军一命。”
看着王远的模样，安源旭忍不住有些心疼，眼前的人是一直以来恪守本分，为玉国付出了许多的老臣，这些年来没有升官也没有丝毫的怨言，这一点就连他都心中有些愧疚，原本他是想让王远处理完他交代的这些事情回来之后，便将他提拔为玉军将领。
可现在，王远却为了顾梦祁要卸下他那半生的功绩和荣耀。
安源旭心中一颤，苦笑着摇了摇头：顾煜，小七，李玉歌，李程言，还有现在的王远，顾梦祁，你还真的是一个能够收拢人心的人才，这么多年扮猪吃老虎，还真的让你给做到了……
同样心中一颤的还有坐在他对面的安源夜，原本以为动了顾梦祁顶多会面临着羽玉军的敌视，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连玉军掌控人王远，也被顾梦祁给收买了，甚至连半生的功绩和身上的盔甲都不要了。
凭什么？顾梦祁凭什么？她就这般招人喜欢？安源夜不解，甚至想破脑袋都想不出其中原由。
沉默了许久，气氛变得有些沉重，安源旭沉声道：“朕想知道，你和顾梦祁接触多久了？”
王远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眼神也变得和蔼了一些，笑了笑，解释道：“不算上顾侯爷带着小时候的顾将军在玉军走了几遭，在羽玉军新兵考核的时候，是老臣与顾将军第一次正儿八经的见面，交谈了一些之后，老臣便离开了府中，猎场将军考核的时候，是老臣与他第二次正儿八经的见面，仅仅聊了几句，此后，并无任何交集。”
“仅仅两次，便值得王副将褪下一身功绩，去为顾梦祁求情？”安源旭惊讶道。
王远笑了笑，久经沙场的他现在的模样像是一个为犯了错的孩子求情的老父亲，点头道：“皇上也知道，我王远只是一个糙汉子，一直以来都是军营和打仗，过了大半生，除了身上的盔甲和一身伤痕以外，没有其他，甚至都没有妻儿，在第一次见到顾小将军的时候，他的性格以及言语，第一次让我有一种做父亲看到自家孩子初长成的模样，那个时候，老臣就在想，要是我有这么一个孩子就好了，和顾将军一样的优秀，一样的就算是肩上担子很重，但仍然带着一份少年稚气，有一份属于他的纯真开朗，但老臣明白，老臣没有，甚至不能半分逾越，可心中早就将顾将军当做了自己的孩子，老臣混迹各个营帐，看透的人多了，军营中虽然没有宫中这般勾心斗角，但也有着机关算计，能够有一个完全将后背交给对方的兄弟更加难得，虽未曾和顾将军并肩作战过，但老臣却觉得他和老臣极有缘分和默契。身在军营，讲究的是那一颗坚守无畏的心，老臣打了这么多次仗，完成了这么多任务，坚守之心愈发得浓烈，只不过，现在老臣坚守的人，是顾将军罢了，将士的感情说不简单其实也很简单，像老臣这种，无非是一眼定生死罢了，我相信顾将军，无条件相信他。”
我相信顾将军，无条件相信他……
这句话，在安家兄弟的脑海中回荡了许久，而站在安源旭身后的顾煜也是捂着嘴，泪水忍不住的从自己的眼眶里溢出，这是他顾煜的妹妹，虽然不是亲生的，但却胜过亲生，能够亲耳听到有人这般不顾生死为妹妹求情，他这个做哥哥的又岂会心里不感动呢？
未知全貌，不予评价，就连王远这般见过大是大非的老将在仅仅真正接触过两面的人都这般信任顾梦祁，那些从未了解过顾梦祁的人，又哪来的勇气去批判顾梦祁？
安源旭不知道为何，眼眶竟也有些酸涩了起来，心中感慨万分，看着跪在地上的王远，竟不顾安源夜在场，应了下来，声音有些嘶哑道：“王副将，朕明白了，你先回去，革职的事情不要再提了，你身为我玉国老臣，我若是这个时候将你革职，会有多少人觉得朕是个昏君？朕又会伤了多少将士的心？你暂且放心，顾梦祁还好好的，帮朕好好打理玉军，朕会给天下人一个答复。”
“王远谢过皇上。”王远抿着唇，身子颤抖着，恭敬道。
王远明白，他现在能做的只有这些，令他欣慰的是，安源旭并没有追究他的责任，这就证明，安源旭在思考，事情还有转机，或许能够留下顾梦祁的性命，但现在他必须回到军营，老老实实按照安源旭的吩咐来。
王远起身行礼，随后便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御花园，或许真的是岁数大了，在玉国奉献了大半生，看着他那沧桑俨然一个老父亲的背影，安源旭想起了刚刚他说的话，眼眶忍不住通红。
玉国，亏欠了他们这些老兵太多了，或许，朕真的不是一个明君……安源旭心中微疼道。
“皇上？”
安源旭是在安源夜喊了几遍之后回过神的，他苦笑着摇了摇头，看着还未下完的棋局，笑道：“皇兄，继续吧。”
安源夜点点头，不再多言，但眼眸中却多了一丝冰冷……
……
李府
李玉歌放下手中的笔，看着桌子上放着的纸张，还有已经哭红肿的眼睛，死死咬着自己的下唇，而慕雅则是站在一旁，同样红肿的眼睛，和李玉歌一样，心中抽着疼。
“小雅，去拿印泥过来。”李玉歌那极好看的秀眉紧皱着，嘶哑着声音道。
慕雅站在原地并没有挪动身子，死死地盯着纸张末尾上面写着的两行，因为那两行写着，李玉歌和顾梦祁。
李玉歌微仰着头看着她，眼眶中不断涌出泪，明明能够极好控制情绪的她，偏偏遇到了顾梦祁。
“小雅，你不想见他吗？”李玉歌问道。
慕雅低着头，泪从脸上不断的滴落下来，在沉默了许久之后，才慢慢将印泥交给了她，看着她将手印按在了“李玉歌”三个大字上。
“小姐，我怕……姑爷会撑不住……”慕雅哽咽道。
李玉歌咬着唇，一滴泪顺着滴落在了纸张上，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顾梦祁”那三个字上面，她伸手将脸上的眼泪抹去，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你知道为什么我违背了梦祁的意愿，选择在这个时候和离么？”李玉歌镇定心神，寒声道。
慕雅摇了摇头，抽泣道：“小雅不知道。”
李玉歌眼中寒光一闪，冷声道：“因为，我要记住她受刑后的样子，日后，百倍奉还。”
亲眼看见自己所爱之人受刑后的模样，日后没人敢劝她手下留情，因为，敌人从未对梦祁有半分留情。
他们，那些伤害过顾梦祁的，都该死。
“入宫。”
……
御花园
“皇弟的白子还真的是臣无法胜过的存在啊，是臣输了。”安源夜看着棋盘上的战况，将手中的黑子放了下来，无奈一笑，赞叹道。
安源旭也放下了手中的白子，笑道：“这多亏了皇兄手下留情啊。”
安源夜摆了摆手，看着棋盘上已经一败涂地的黑子，仍是夸赞道：“皇弟又何必谦虚呢？你这白子，用一句话来形容，那便是‘白玉世无双’啊……”
将安源旭所用的白子形容成白玉，倒也是彰显了身份。
但安源旭却是一愣，看着棋盘上的白子，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了起来，点了点头，颇有意味道：“是啊，白玉世无双……”
话音刚落，侍卫又小跑了过来，跪在了亭外。
“报，安阳郡主求见。”
安源旭和安源夜两人对视了一眼，皆是看懂了对方眼中的意思，安源旭看着御花园开得极其艳丽的花朵，像是想到了什么，心中叹了一口气。
“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