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识这些天都睡得很实，她每次醒来，身边的柴火真像个火堆一样热得骇人。而在柴火边上，还有一处平稳的鼾鸣声，是唐欣在睡着。她们最近都是同吃同住的。
虽然莫识照例给她从冰箱里拿牛奶喝，虽然对唐欣的戒心还未松懈，虽然莫识还是习惯性地去查看监控。但结果很显然，唐欣彻底成为了唐绊心，安安心心留在这里。
柴火的肚子越来越显怀，前几天去医院做最后一次复查的时候还在片子里看到了肚子里的小崽子。一共四只，对于金毛犬来说算少的了。莫识已经在503给它搭好了窝，供它随时临盆。
莫识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这微小的动作还是惊醒了柴火。它抬起头望着自己的主人，伸出舌头不舍地舔了舔。莫识顺势挠了挠它的下巴，柴火舒服地闭上眼睛。
“再继续睡一会儿吧，我去给你们买早餐……”
现在是早上六点，但对于503这个屋子里的人和狗来说，是深夜正适合做梦的时候。
莫识俯身贴在唐绊心的额头上亲了一口，然后披上衣服去县城的早间赶集了。
“十块钱，十块钱我就拿了！”日头刚从地平线冒出来，沐浴在阳光照耀下的吴金凤活力满满，一大早上就在和集市上的商贩讨价还价。
“哎呦……吴姐，你这么大买卖，还差我几块钱啊……行吧行吧，那下回我去你家买点啥，你也给我抹个零头呗。”
吴金凤一把抢过菜兜子，快速地将嫩的直冒露珠的小白菜装进自己的小推车里。
“看你买啥。咋地，你去我们超市买烟买酒我也给你抹零头啊！”
“哎哟你这吴大姐，真抠哇……！”
吴金凤不管她们这群老农的闲言碎语，继续在集市上东瞅瞅，西逛逛，一个转角处，脸上的喜悦全都灭了。
人群纷乱的街道尽头，满地买菜时扔掉的烂叶子，而一个黑衣黑发的女人立在那上面，苍白的如同一具尸体，仿佛与这个热闹的集市格格不入。
“莫识……”吴金凤不自觉地念了出来。也就是这一刻，莫识也抬起头看向她，四目相对唯有无言。
吴金凤拉着推车想要走，但是她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堵着血管，让她四肢僵硬不得后退，唯有前进才能通开。
她心一横，把小推车立在一家熟络的菜贩子身边，自己大步向前朝莫识走去。
莫识仿佛早有察觉，她又好似读懂了吴金凤的心思，俩人避开闹市区，一路往集市的落寞处去，在一家摆的又宽又长的二手旧书摊前停下了脚步。
莫识拿起一本书，是吴金凤没看过的很深奥的书。但是如果她看得懂，或许就不会前来了。
“莫老板，你怎么……”
“其实你不用说。”莫识截住了她的话，吴金凤愣在原地不知所措。“那天雨下的太大，你在店里看戏，本就不会注意到外面有谁经过。如果哪天有人问起，你也可以装傻到底，不会和我莫识有一点瓜葛。”
“我不是想说这个……”
“我也不会说的，对外，我只会说你是我的一个租。不熟，没交情。”
吴金凤还想说什么，但被莫识一一给拦住了。索性她也蹲了下来，然后随便捡起了一本她唯一认识的，她小孙女以前给她看过的图画书来看。
“好久没见到绊心妹子了，她……还好吗？”
莫识抬起手，给吴金凤看了看她买的早餐。
“好着呢，你放心。”
“哎，哎……那就好。有个人能陪着你，挺好的。”吴金凤放下书，可再抬头，莫识已经走远了。
望着她的背影，吴金凤才发觉自己没说出口的那些话是多么的无力。曾几何时，她就是这样单薄的背影，一个人在那个屋子里活了小半辈子。不知不觉间，她感觉莫识仿佛理自己很远了。远的已经快要够不到了，吴金凤心里仍旧堵得慌。
因为人若是走得太远了，就没法拉回来了。
莫识一路上买了许多东西，因为她最近都在家里与唐绊心一起待着，所以吃的用的都要买得足足的，才不会经常出门。等到她全部买完后，连搬到车上都用了两趟。
今天早上天气不错，日头大得很，抬起头都觉得刺眼。
莫识开车回大祥公寓，还没等停车，却发现楼下围了几个年轻人。他们脖子上挂着汗巾，头上正流着汗，是没见过的生面孔。
难道是想来租房子的？莫识掰着方向盘，把车停到了别处。再靠近他们时，发现这几个年轻人的注意力都在地上。他们对着地上一团东西指指点点的，莫识看不清，但对这几个年轻人产生了点印象。
他们好像是这附近的居民，会在早晨健身晨跑。每次路过时，莫识只能瞟到他们的背景，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他们停下来。
“怎么了？”莫识朝他们问道。
那些晨练的年轻人还没有回答，从莫识的斜上方瞬间掉下来一个黑影。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像是烂番茄被人随手丢弃时，落在地上不甘的声响。
年轻人们都跳着叫了起来，但莫识只是侧过头，眉毛微蹙。等她回头看向那掉下的东西时，地上已经变成了一滩烂泥。
不过，不是番茄泥，而是赤红红，粉殷殷的肉泥。
“这到底是啥啊！？肉吗？？好恶心啊！！！！”年轻人叫喊着。
“哎，那肉泥里面还卷着张白纸……啊……太恶心了，高空抛物啊……下回咱们还是别在这条路上晨跑了，一点也不安静。”
“是啊是啊。”
莫识的心跳突然变得很快，不安、惶恐、焦灼，一切一切负面的情绪一瞬间奔涌而来。她拖着僵硬的步伐走到肉泥的中央，里面的白纸被风吹着舒展开来。
白纸，黑字，上面写着——救救我，打110。
这是大祥公寓啊，这是二门的楼下啊。莫识再一抬头，那个隐秘在墙皮中的假门突然开了一条缝，又一个肉团……不，是狗崽啊！！！
“……不、不、不，不——！！！！”随着莫识的喊叫声，第三只刚刚出生的小狗仔从高空坠落。它的身上被卷上了白纸，作为信号，作为……讯息被传了出来。
年轻人也看到了这次的白纸，上面全是“救命”、“请报警”等话语。他们虽然觉得肉泥血乎乎的恶心，但以他们纯善的心，还是警觉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儿。可是，他们又有点想不通到底发生了什么。于是还在那窃窃私语，没有动弹。
而此时的莫识已经顾不得他们，她数着地上因高空坠落而砸下的血坑。
一个、两个、三个……
“医生，柴火肚子里有几个狗崽啊。”
“我看看啊，嗯……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四个……还有第四个……！！！！
莫识猛然抬头，伸出手妄想去接，可最先进入眼睛的，却是旁边人惊慌的叫喊。
“啊——！！！！”
“咣———————————！”
巨大的物体掉落在众人面前，掀起的灰尘让所有人捂着眼睛往后退。
而莫识没有，她跪在了地上，眼睛被刺痛得流出了泪水。
“不——！！！柴火————！！！！”
半人多高的长度，那个被养的毛色鲜丽的金毛犬半张脸嵌在了地上。只剩右眼，黑漆漆呆呆地睁着，浓的如墨一般的血水从它身下慢慢洇开，形成一圈巨大的圆盘，折射出死亡的日光。
是柴火，长长泛有白色舌苔的舌头就吐在外面，不再炙热，不再没完没了地舔人，不再汪汪叫。在它的肿胀的身上还渐渐流出被砸出的奶汁，它已经是妈妈了，所以奶水充足。
奶水混着血水一起流向莫识，那一刻……莫识感受到了心在痛，究竟是什么样的滋味。
柴火的身上被贴上了两三张纸，上面写着：请报警！请救我！我在五楼！救命！
周围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他们围着柴火的尸体和那些纸拍照。他们明明只是路过的陌路人，却一个又一个的比那记者还要恶心。第一个来围观的晨跑年轻人立刻掏出了手机开始报警，这回他们不再当儿戏了，他们知道，这上面是真出事儿了。
仿佛在那一刻，死去的柴火已经不算可惜。上面的推手，却更为可怜。
莫识没有再叫喊，她走到柴火的跟前，把自己身上的外套盖在了它的身上。然后合上它的眼睛，在它的额头上轻轻地亲了一口。
然后愤然起身，不顾衣角染上的血色，穿过人群离开了二门。
大家都以为她是个疯子，却不知道此时的莫识已经从一楼的超市里抄起一把崭新的水果刀往楼上走去。
她没有跑，没有叫。只是紧紧地握着刀，一步一个血脚印地走上台阶。
到了502，后面就是503。
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拧开门，推开墙，唐欣站在黑暗中，手里还有没丢下的画笔。唐欣背对着莫识，却也知道了她的来到。
“我本来以为柴火对你来说很重要，所以你会在楼下崩溃地大哭一场。”
唐欣转过身，半脸阴影。
“怎么这么快就上来了呀……”
“亲爱的，我好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