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业安将阿福差点被误伤的事儿告诉顾南风。
顾南风怔了一下,自他们来到安县之后,安县县令葛威一直表现得胆小如鼠,一心想要巴结他们的样子,没想到背后居然会如此行事。
“他们是想要杀人灭口吗?”
祝业安摇摇头,“阿福说,他们似乎是想把人放了?”
“放人?”顾南风蹙眉,想不太明白葛威的这个操作。
这个时候不应该趁机彻底解决后患吗?难道……他想要放长线钓大鱼,放了周智,然后跟着他找到账本?
顾南风垂首思索时,祝业安悄悄把自己的凳子挪到了顾南风凳子旁边,然后轻轻靠在顾南风肩膀上,低声呢喃:“折腾了大半夜,好累呀。”
自从上次在章彦佑面前假装醉酒之后,祝业安总是喜欢这样赖在顾南风身边。
顾南风扬起唇角,眼中俱是放任的笑意,却偏偏故意道:“累了的话,就早点回去歇着吧。”
祝业安在她肩膀蹭了蹭,唇边笑意渐深,“靠一会儿就不累了。”
为了抓到周智,本就睡不多的祝业安,这几个晚上更是没怎么好好休息过,确实很辛苦。
外人只知道祝业安算无遗策,而顾南风看到的更多是,他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需要推演各种可能,然后想办法早早做好补救。耗费心力之大,筹谋之仔细,让她自愧不如。
顾南风索性伸手揽住祝业安的肩膀,让他靠得更舒服些。
若是祝业安这会儿抬头,就会看见顾南风的眼神有多宠溺,那样的话,大概他以后都不会再因为别的人吃味了,比如章彦佑。
只是一心耍赖的祝业安完全没有抬头的打算,也就不知道他错过了什么。
两人依偎在一起,小声说着话,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在互诉衷肠,走近一听,只怕会大失所望,说的居然是公事。
祝业安倒不在乎是说情话还是公事,他只知道,自己每天有说不完的话,想说给她听。
祝业安轻声道:“周智的武功只比周猛稍微差些。当日章彦佑斩杀周猛时,尚且负了伤。以周智的本事,安县中一般人都不是他的对手。但凡葛威有点自知之明,也会明白放长线钓到大鱼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更多的可能是放虎归山。”
“你是说,葛县令和乱民有勾结?”葛威是辽东郡人,在安县多年,一直都是这副贪生怕死的样子,他和乱民勾结在一起能有什么好处呢。
祝业安也没有想明白,不过既然抓到了周智,那弄明白里面的关系是迟早的事情,不着急。
翌日,祝业安和顾南风没有着急审问周智,而是带着他去了城外的一座小山上。
最后他们在一座没有墓碑的坟茔前停了下来。
周智先是不解,反应过来以后,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这是埋……埋的是……我大哥?”
祝业安指了指身边的顾南风,语气平淡地解释道:“原本我是打算用真人的,但是顾副统领不同意。周猛自暴乱发生以后,未曾乱杀无辜,所求者不过是一个公道,给百姓找一个活路。虽然他触犯了律法,但其情可悯,顾大人特意吩咐人将他葬在了这里。”
祝业安对于在法场挂真人和假人并没有太多忌讳,但顾南风却不愿意。一来周猛确实罪不至此,第二个原因她没有宣之于口,其实她也担心这招过于阴损,会有不好的报应在祝业安身上,所以怎么都不肯同意。
最后祝业安只能让人精心弄了个假人,为了保证能蒙骗了周智,多费了不少力气。让人将法场围起来,也是担心周智走近了会看出端倪。
虽然这招冒险了些,但好在没有穿帮。
周智自昨晚被捉以后就心如死灰,这一路上更是浑浑噩噩,只以为他们是要将他带出去杀了,根本没有留意周围的情景。
听到祝业安的话后,周智抬头看看周围的环境,顿时眼眶就红了。
从这个山头眺望过去,正好可以看到他们一直生活的村落。
即便此举是祝业安他们有意施恩而为,这个地方对于大哥来说,也再好不过。
周智满怀感激地跪下给顾南风磕了一个头,诚心诚意地说了句,“多谢大人。”
顾南风暗自长叹,她回首看向周智他们的村子,“不必,我们奉皇上旨意来这里查明暴乱真相,也算是和你大哥的初衷殊途同归,都是为了百姓能过上安稳的日子。但你们的方法错了,我能为他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周智心怀感激,可是账本昨天已经交出去了,如今也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他们的了。
听顾南风的意思,他们此次过来是帮百姓的,那样再好不过了,他也能死得其所。
周智对顾南风的话并没有什么怀疑,他已沦为阶下囚,又有什么可图的呢。
祝业安亲自带人来这里,当然是有所图。
“你们兄弟和葛威什么关系?”
周智愣住,“我们和葛县令并无关系。”
“若无关系,昨日怎么会特意派人来帮你逃走?”
周智满脸诧异,昨日他只顾着厮杀,并没有觉察什么,现在祝业安这样一说,他回想起昨晚的场景,似乎是有些怪异,但他们兄弟确实和葛威从无交集。
周智坦然道:“回禀大人,在我们起事以前,甚至都不知道如今安县县令是何人,像我们这种升斗小民,怎么会和县令大人有关系?”
“你和周猛武功这么高强,家中也没有其他牵挂,无论走到哪里,都能有出路,为什么会留在安县,还要带着其他百姓暴动?”祝业安追问道。
周智脸色一白,眼中闪过哀恸之色,反正是将死之人,他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我父亲早逝,我和大哥是跟着一个路过的武僧学的功夫,后来大哥在县城做工,我在家中照顾母亲。大哥古道热肠,为了救一名被当地官宦之子调戏的良家女子,得罪了人。那人十分记仇,找不到大哥,竟然带着打手找到了家里,我被他们缠住,一时不慎,这群无耻之徒居然出手害死了母亲。
“大哥回来以后,要为母亲报仇,我们兄弟俩设计杀死了那人,之后我们就四处逃窜。半年后正好遇上北方爆发旱灾,我们就装成流民来到了这里。
“因为身上背着命案,我们不敢张扬,能有一个落脚之处已经是万幸。这里的徭役虽然重了些,但对于我们兄弟来说也不是不能忍受。只是今年的徭役格外重,官兵还不把百姓当人。
“和我们同村的一位大叔,平日里总是很照顾我们,他当时病得很重,大哥只想去给他找点草药,都被官兵拒绝了,还说为了防止他得的是传染病,要将他扔出去。后来,后来就动起手来。”
祝业安仔细辨别周智的神色,确定他说的是实话,和其他人说的没有出入。
那么这位葛县令的行为,就越发让人好奇了。
在回去的马车上,顾南风看着这一路上萧条的样子,再想到安县县城那些肠肥肚满的官员,心中愤愤不平。
忽然,她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周智身上最有用的东西就是账本了,如果按照阿福所说的,葛县令派人是想放周智走的话,那么,葛县令并不想要这个账本。但是账本上葛县令却没有少分钱,一旦暴露,他虽不至于丢掉性命,但官位十有八九是保不住的。”
“虽然不合理,但排除了其他可能之后,剩下的那个,再匪夷所思,也可能是真相。”祝业安给顾南风倒了一杯茶,递到了她的手边。
顾南风接过茶杯,轻抿了一口,笑意盈盈地看向祝业安,顺着他的话继续思量。
今早出门前,顾南风随便翻看了下账本,虽然只看了寥寥几页,但也许,她知道葛威为何这么做了。
“葛威想要那个账本曝光。他虽然也在其中,可是比他收得多的大有人在,所以……他是想要借刀杀人。”
祝业安同她对视一眼,嘴角微微勾起。
“既然我们现在有了账本,他心里到底有什么谋算也就不重要了,我们可以扒了他的官服慢慢审。”
只是出乎祝业安意料的是,等他们回去时,葛威已经不见踪影了。
葛威的小金库也空了,之前差点误伤阿福的那人也不见了,但是葛威的妻女却还留在家中。
母女两人惊慌失措地抱在一起,葛夫人一边抹眼泪一边痛斥葛威,葛晓月满脸恐惧,紧紧搂着母亲的胳膊,嘴唇无意识地哆嗦着。
对于葛威的去向,她们俩却一问三不知。
作为明晃晃的弃子,祝业安也没指望能从她们身上问出什么来。
祝业安有些懊恼,他竟然完全看错了葛威此人,以为他唯唯诺诺,没想到他心机竟然如此深沉,将所有人都骗了过去。
祝业安只考虑了一瞬,便提笔给皇上写加急快报。得到皇上的允准之后,立刻下了海捕文书,通缉葛威。
另一边,顾南风带着人仔细核对了周智交出来的账本,发现安县的官员竟然有一大半都牵涉其中。
他们一开始就决定不牵扯辽东郡,所有事情到安县为止,但安县必须查个干干净净。
很快,有问题的官员被押了起来。
辽东郡守知道绣衣直指的做法后,心里很是松了一口气。既然绣衣直指卖好,辽东郡守也不遑多让,立刻加派兵力搜寻失踪的安县县令葛威。
只是这人就如同泥牛入海一般,查了十来天,竟然没有任何消息。
顾南风觉得很奇怪。那天早上,他们带着周智去祭拜周猛时,葛家还没有异常,短短半日,葛威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被忽视了。
是哪里呢?
安县有大批官员被羁押,为了尽快结案,绣衣直指的人都忙成了陀螺。
没有葛县令每日送山珍海味过来,他们常常随便应付一口。
方子兴一边啃着馒头,一边感叹:“突然有些想念葛小姐送来的点心了。”
“葛小姐?”顾南风微微蹙眉。
方子兴整个人都不好了,结巴道:“顾……顾大人,我没别的意思,你别误会,祝大人对你是一片忠心。那些糕点都进了我的肚子,祝大人连食盒盖子都没碰过……”
灵光一闪的顾南风不理会喋喋不休的方子兴,径直起身去找祝业安了。
听方子兴忽然提及葛家小姐,顾南风瞬间如醍醐灌顶,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好好搜查过葛家,之后因可怜葛家母女被抛弃,还让人对她们多加照看,不许随便打扰。
葛威并不是他们一开始以为的毫无成算之人,以他的心机,最危险的地方很有可能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顾南风立刻让阿福带人重新去搜葛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