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只坐了一站车,便下车了。当他一站起身的时候,像浑身散发出一股神秘的磁场,诸航不知觉也站了起来,脚自发地跟了上去。一前一后,来到车门前。火车咣当咣当慢慢停下,车门打开。黑漆漆的深夜,一盏孤单的路灯,洒了一地淡黄的光。光中站了一队身姿挺拨、精干的年轻小伙子,一双双眼睛咄然地看向这边。诸航的脚刹时便钉住了,她该明白的。尽管他面部被高明的化妆师做了掩饰,讲话的口音也刻意改变了下,可是他的身份在那,怎么可能让他自由出行呢?这短短的一站路,不知多少人提前做了多少准备,不知多少人在黑暗中把心提到了嗓子口,不知他做了多少努力才争取来的。他的日程安排差不多已精确到秒,这短短的一站路,已是他的极限。只为看她一眼,只为告诉她帆帆和恋儿都还好,只为......让她知道,他一直都在。
他走进了光中,朝等候的人微微点了下头,这才转过身来。他没有挥手道别,没有叮嘱,没有微笑,就那么静静地注视着,平和、安然,仿佛在说:早点回家,记得我在等你!
她该说点什么?她能说点什么?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
她和他没有经历过轰轰烈烈的恋爱,可是他们却有了一个轰轰烈烈、惊世骇俗的婚姻,接着还有了两个孩子。爱与喜欢这样带有强烈感情色彩的词语,他们很少挂在嘴边,可是彼此早就当对方是自己生命的另一半。正因为如此,才这般患得患失、瞻前顾后。如果人生可以预知,她必定要好好地做一个乖学生,学好专业,然后进军校,早早地与他相识。没有什么蓝色鸢尾,没有什么休学,没有什么代孕......可是这样不就没有小帆帆了么,所以说人生没有如果,她现在所承受的痛,都是她必须承受的。
怕过么?人无畏则无惧,她有软胁,她怕。她怕帆帆和恋儿为有她这样的妈妈被别人指指点点,为首长有她的妻子而暗暗后悔。当首长在那家网吧的包间里问:诸航,我最后再问一次,你后悔你这样的举动么?她回答什么了,她不敢回答。她不能后悔,她只能以那样的方式走出他的生命,远离帆帆和恋儿的视线,她要成为孤家寡人,这样,她才能无所顾忌大杀四方。虽然痛快淋漓,但是她并不快乐。以后还会不会像从前那样快乐?她以前不敢多想,现在可以了,会的,一定会的。
首长来了,他食言了。
相爱的对方,总是无限的宽容。即使说再狠的话,也不会舍得去执行。低头又怎样,食言又怎样?
她想:首长又不是第一次认识她,想必在和她结婚时,早就把她调查了个底朝天。那些过往糗事,他要是在意,他们早就分道扬镳了。
她是矫情了吗?有一点,更多的大概是,这就是爱,深爱。因为爱,才茫然若失,患得患失,卑微如尘埃,昏招迭出。
就当更年期提前了吧!诸航深吸一口气,脸上焕发出久违的自信,她举起手摆了摆。
她用手语告诉他,她会回家的,但不是现在。
列车又开始启动,车门缓缓合上。隔着厚厚的玻璃,他的身影在视网膜里模糊起来。诸航一直看着、看着,直到黑暗再次将一切吞没,他消失在她的视线内。可是她一点也不觉着恐慌,心里面有道溪流,阳光浸透溪水,潺潺向前。
列车在下一个站台,停留的时间长一点,说是要让一列专列。她坐在窗前,看着专列从眼前呼啸而过。有种错觉,两列车擦肩而过时,专列的速度好像慢了一点。她依稀像看到一道影子,站立在车门前。在那么一秒,他们四目相对,她看到他笑了,于是,她也笑了。
历经36个小时,列车终于到达终点站。
这是秋天的凌晨,地上下了一层薄薄的霜,人呼出的气息都冒着白汽。火车站里没有春夏秋冬,没有白昼与黑夜,永远人流如川,车进车出。诸航顺着人流走向车站出口。出口处站着一排接站的人,有高高举着牌子的,有大睁着双眼在人群里巡睃个不停的,有焦急地打着手机查问班次的,有看到人兴奋地挥着双手的,有......淡定从容,等着自投罗网的。
看着三十多个小时前才在屏幕上才出现的那张脸,诸航直蹙眉:“贵干?”
栾逍也眉头一蹙:“你就是这样欢迎你的新搭档?”
“新搭档?”诸航一脸嫌弃:“你能干吗啊?”
“我能干的事多着呢,开车,做饭,最高级别的安保,茶余饭后还可以来点心理辅导。”
诸航冷哼一声:“然后酬劳就是我给你独家爆料?”
栾逍快速地露齿一笑:“这个你不要担心,你的酬劳已经有人给了。”
诸航心一震,扬起眉角:“他答应给你提拔?”
栾逍瞪了她一眼:“俗气!你真以为你是那谁谁谁,一个人能顶几个师?告诉你,你没那么大本事,想搅动风云,你需要帮手!走吧!”那架势,好像她不走,他就会用枪押着她走!
诸航狐疑地打量了他两眼:“你以为去打群架?”这人葫芦里卖的啥药?
栾逍懒得理她,率先向前走。幸好是凌晨时分,人群都在昏昏欲睡中,也没人认出他来。
出了车台,又拐了两个弯,诸航勉强辨出前面是一个什么路口。路口一棵还绿意满枝的松树下,停着一辆大巴车。车没有熄火,但车里没有亮灯,看不清里面有几个人。“你用这车来接人?”
栾逍抬抬下巴:“怎样,很隆重吧?”
诸航还给他一个假假的笑,抬脚上车。突然,车灯哗地下亮起,车里响起震耳的欢呼声还有掌声。
诸航目瞪口呆,回头看看一脸义愤填膺的栾逍,又看看喜形于色——她昔日的一帮得意门生们,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们、你们怎么在这?”
坐在最前面一个女生抢先说道,语气不无委屈:“教授您很薄情,我们可是很长情。您可以轻易地放弃我们,我们却不能没有教授哦!”
“不是这样的,我现在所做的事,是、是......”
栾逍不气地打断她:“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是一个民族的事、一个国家的事,所以......”学生们异口同声道:“我们要一起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