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自古伤离别，更哪堪冷落清秋节。
清秋节，萧瑟冷清的秋季，又怎么能和喜气洋洋阖家团圆的新春佳节可比！周文瑾酝酿了一肚子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刚好公交来了，诸航跳上车就走，也就隔着窗朝他笑了笑。
潇洒得像一阵风、一朵云、一缕烟，没有一点点依依不舍，就好像她坐趟公交去市中心买本书，一会就回来了。
她知道他们要分别多少天？她知道北京与凤凰相隔多远？她知道南方与北方冬季温差是多少？她知道�6�1�6�1�6�1�6�1�6�1�6�1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要回家了，恨不得插上翅膀就飞。要不是他坚持，她都不要他送她到站台。她认为就这么一点距离，送啥送啊！
瞧瞧人家，车都来了，女孩一手擦眼泪，一手紧攥着男孩的胳膊，男孩在女孩耳边轻声细语地安慰着、承诺着。这才是正确的分别方式，诸航她�6�1�6�1�6�1�6�1�6�1�6�1周文瑾除了叹气，还是叹气。叹过之后，又觉得心里面热热的，这才是不一样的诸航。
这个寒假，周文瑾不回家。课业上，要抓紧时间补，防火墙这边，最后一次升级，然后申请专利，还要和一些大的软件公司接触。有一家公司想买断防火墙的版权，给的价格很诚意。这个价格，周文瑾算了算，他和诸航出国读完本科，后面再读研读博，加上奖学金，应该够了，应该偶尔还能来几次小旅行。诸航和他说有机会一定要去挪威的特罗姆瑟看北极光。她说漫长的黑夜里，北极光以画笔无法描绘的颜色、形状闪耀在夜空中。有时候，海的上方是五彩斑斓的极光，海岸上方却是无边的黑暗，你能想象那是有多神奇吗？他不想象，他想亲眼所见。
校园里并没有因为很多人离校而显得特别冷清，实际上留下的人很多。除了宿舍楼和教学楼，实验楼、图书馆和食堂感觉上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
程焱也没回家，他担心有门课要挂，又不是很确定，想等成绩出来再决定。如果差个一两分，他就去找找老师求求情，近水楼台么，万一老师看他可怜就放过他呢？这个世界上善良的人还是很多的。差得太多，就卧薪尝胆，准备补考。每一天，他就这么焦虑着，唠唠叨叨，周文瑾突然想起，也该关心下诸航的期末考成绩了。
没等他打听，曾俊武先找到了他。
“看看，惊讶不？”曾俊武笑吟吟地递给他一张纸，神情像捡到宝似的。
周文瑾吃了一惊。
他想过诸航会考得不错，但是没想到会考得这么好。即使他一直拿一等奖学金，也没考过这么好过。有好几门，诸航直接拿的是满分，其中包括《航空航天概论》。之前，诸航旷课、迟到早退、上课睡觉�6�1�6�1�6�1�6�1�6�1�6�1各种作，还能考成这样。不作呢？周文瑾不得不承认，诸航也许比他所以为的还要优秀，不仅仅是计算机，别的方面同样不逊。
周文瑾突然感到一股压力，从四面八方压来，压得他气都喘不过来。
“说实话，我也很意外。要不是这次防火墙测试，我都不知道这届学生里有这样的一棵好苗子。会考试的学生很多，但是满分还是非常难的。要知道，咱们大的老师向来下手狠辣，以让学生挂科为乐。哈哈！”曾俊武越说越兴奋，“考得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不仅计算机技术精湛，她还能破解密码。哎呀，人家这孩子是怎么生的？”
曾俊武语气里不无羡慕，周文瑾发现自己也很羡慕。
是的，羡慕！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明明不怎么努力，却能全方面碾压别人，别人只能戏谑道：这是上天亲生的，没办法。
昨天晚上，他和诸航通电话。他从图书馆回寝室，突然很想听她的声音。电话那端诸航气喘吁吁的，他问她在干什么？她说在帮妈妈做腊肉，这是今天的任务，明天做绿豆面，后天和同学一块去爬山。他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你就没准备哪天看看书么？她说干吗看书，现在可是假期，假期就是用来玩的，努力的话，等我回学校吧！不知谁在外面喊了她一声，她应着，就那么挂了他电话。
回到寝室，洗漱好上床躺着。他回想了下，早晨六点半起的床，七点吃早饭，然后就去了图书馆。中午是在图书馆下面的咖啡厅吃的，吃完又上去了。在窗边站了半小时算是休息，接着继续，一直到现在。
一天坐下来，背都硬了，睡在床上，酸得很。
一般人想取得一点成绩，可能都需要这样的付出。诸航，是个例外。
周文瑾很想把诸航的成绩拍下来发给她，又一想，她应该查到了。或许她根本不会去查，因为�6�1�6�1�6�1�6�1�6�1�6�1没必要。
说了半天，曾俊武才想起正事来。“防火墙的专利批下来了，投放市场，就按软件公司提的买断吧！”周文瑾现在的身份毕竟是学生，这些事还是以大出国比较好。“价格在原先的基础上，又上调了点。”
这是个好消息，周文瑾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教授，出国交换那边要什么新的说法吗？”
“没有啊！”第三次测试后，无论是吴畅还是卓绍华都没有再和大联系。但曾俊武还是给了周文瑾一颗定心丸，“如果没什么别的要求，应该就是诸航。”几次测试都是公开的，再加上期末考的成绩，选别的人也没说服力啊！
“名额是两个？”
“我觉得最少是两个。”那一天，卓绍华先说起周文瑾，然后是诸航，曾俊武分析了下，这两人是定了。
这就好！
还有一学期，很快的。周文瑾暗暗决定，一定要盯紧诸航，千万不能作，顺顺利利地出国交换。
大的寒假假期时长40天，诸航感觉都没睡几次懒觉，包包收收，又得回校了。
还是那个公交站台，周文瑾还站在那个位置，就好像他就没离开过。不知是不是错觉，诸航觉得周文瑾瘦了，虽然精神奕奕。宁檬说一个人如果看着瘦了，至少瘦五到十斤。五到十斤�6�1�6�1�6�1�6�1�6�1�6�1如果是橙子，提着还挺重的。诸航用眼角的余光一遍遍地睨过去，这个假期发生了什么？
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课表排得还是那么满，宁檬还是爱打扮，小艾还是迷动漫，球场上打夜球的还是那么几个人，食堂里好吃的还就是那么几个菜。不同么，也有一点。喜大普奔，这学期终于不用上严老师严书记的课了，天气终于不那么冷了，柳树偷偷发了芽，迎春花在墙角开了一小簇，湖里的冰融了。没有风的时候，可以看到里面有鱼在游动。几条黑色和红色相间的锦鲤，摇头摆尾，像撒娇呢！
需要适应的是，她的生活里周文瑾的无所不在。只有时间不冲突，就一起吃饭，一起散步，一起看电影，一起骑车去郊外看河。学习上么，哦，他跟着曾俊武院士实践操作时，她也要参与。有时候特训课，她同样要陪同。到了晚上，两人还要来来回回躺床上发很久的信息。
诸航偷偷想：出国交换，要么国度不同、城市不同、校园不同、同学不同，她和周师兄差不多就是这样吧！这样一想，心底的一丝小担忧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宁檬这回擦亮了眼睛，朝诸航笑得意味深长：“猪啊，你还真是深藏不露。”
诸航不解：“我藏啥？”
“周师兄没说爱你爱得体无完肤、死去又活来？”宁檬咬牙切齿。
“他疯了么，听着就起一身鸡皮疙瘩。”诸航摸了摸胳膊。
宁檬用“你撒谎”的眼神看着诸航：“难道他没向你表白？”
诸航没理她，人生需要留白，干吗把什么都挂在嘴边，彼此懂就行了。
春天总是很短暂，小艾嘀咕刚买的风衣还没穿几天，又要换短袖了。北方入夏的势头向来很猛，一个没刹住，就飚升到30度，然后一日一日的向上攀升。
袁越病了，说是热伤风，在医务室挂了几天水。
小艾悄悄告诉诸航，上学期她挂科三门，加上前面的二门，补考再不过，一定要退学的。袁越这病是愁出来的。
诸航只能听听，对于袁越，她爱莫能助。
有一个周一的下午，程焱和周文瑾又一次目睹了，那辆挂着军用牌照，行驶起来就有着一种迫人的威慑感的汽车，再次开进了大的校园，停在了观星楼面前。
程焱扭头问周文瑾：“你要走了吧？”他用的是肯定语气。
周文瑾没有说话，感觉到掌心一片濡湿。他预感到名单定下来了。曾俊武对他怎么说的？如果没有别的要求，最少是两个。那万一有别的要求呢？他不唯心，凡事都有意外。
有么？
没有吧！
按正常情况，今天或者明天，他就应该接到通知。他尽量用平静的口吻回答程焱：“你看我看够了吗？”
程焱拍拍他的肩：“周同学，日后发达了，路上遇到别装看不见。”
周文瑾轻轻地笑一下，程焱这人，真的应该去读编剧专业。
从下午到晚上，风平浪静，什么消息也没有。吃晚饭时，他问诸航：“曾教授今天找你了吗？”
“他找我干吗？”诸航莫名其妙，这学期没他执教的课。
周文瑾点点头，想起去年第三次测试时，他提醒她好好准备期末考，这不，期末考又要来了。“你要开始复习了吧！”可能一考完，就要收拾行李了。大，他呆了三年，诸航只呆了一年。
“不复习。放心吧，没有最好，只有更好。”对于考试，诸航向来自信爆棚。
周文瑾半晌说不出话。
这天晚上，周文瑾就睡了一会，还做了个梦。梦的内容，醒来就忘了，就是心跳得飞快，快到他感觉到呼吸困难。匆忙洗漱了下，他就下楼了。早晨的空气带着露水的清凉，他做了几个深呼吸，才好受点。
他给诸航发信息：“起床了吗？”
诸航没有回，他又打电话过去，接电话的人是小艾。“周师兄么，诸航不在。好像是哪个老师给她打电话，让她去一趟观星楼。她走得急，把手机忘寝室了。你有事么？”
周文瑾感到一桶冰水从头淋到脚，整个人冻成了一柱冰雕。脑补过过这样的情节么？有，就一瞬间，很快就抑制住了，他认为上天不会这么残酷。
既然让他们遇见，就应该一直一直美好下去。
但是，上天有时就爱这么捉弄人。
《三国演义》里的周瑜与诸葛亮，球场上的林丹和李宗伟，还有�6�1�6�1�6�1�6�1�6�1�6�1他和诸航不能和这些人相提并论，却偏偏面临同样的困境。
他不是非要出国，而是�6�1�6�1�6�1�6�1�6�1�6�1他没有退路。
邱鸿谷曾经让他把心好好地塞到肚子里，可是，即使他现在再转回工程学院，那就说明他败了，他能安然若素地呆下去么？
其实从他同意转系，就已然没有退路了。这个结论戳得心疼欲裂。
空气开始热了，太阳升上来了。他站在树下，怔怔地看着树枝上逐渐宽硕的叶子，满满的生机，在风中轻摇，但是一到正午，在阳光的直射下，叶子会卷起边，抵挡热气，这是它在自我保护。
手机响了。
他的心疼得站不住，他不得不扶住树的枝干，这才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曾俊武教授的电话，终于来了。
阳光太耀眼，晃得他什么也看不清，眼前金星直冒。
曾教授的声音透着疲惫和无力，是因为愧疚么？当初如果不让他转专业，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好的，教授，我这就过去。”他命令自己振作一点。到这时候，好笑吧，他竟然暗暗祈祷有奇迹发生。
奇迹？这个世界上有吗？
还是在观星楼，还是在之前通知他转专业的那间办公室，没有邱鸿谷，多了严书记和另外一个头发灰白学者样的男子。还算郑重，他想笑的，没有成功，他的嘴唇抖得厉害。
严书记站起来，朝他笑道：“周文瑾同学，恭喜你被选派去哈佛大学交换留学三年。”
周文瑾双眼霎时瞪大，结结实实地愕在了原地。奇迹发生了？
他把目光转向站在角落里的曾俊武，曾俊武点点头。
巨大的喜悦像一夜之间春回大地，千树万树繁花开。总算、总算�6�1�6�1�6�1�6�1�6�1�6�1得偿所愿，他差一点喜极而泣。“诸航呢？”他下意识问道。
严书记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收住了，目光炯然地看着他：“诸航不适合。”
怎么可能不适合，诸航她�6�1�6�1�6�1�6�1�6�1�6�1他抿紧了嘴唇，似乎这是唯一的答案，严书记脸上的神情明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你有护照吧？有的话，尽快去大使馆办理签证。八月入学，时间还是很紧的。课业方面，曾教授和你说。”说完，严书记和头发花白的男子就走了。他俩大概代表的是校方，当面通知，走下程序。
“教授？”周文瑾急声喊道。
曾俊武摆了摆手，走到他面前：“诸航刚走，她已经知道了。”
“不是两个名额么，诸航为什么不适合？”
曾俊武看了他一眼，弯了下嘴角：“从一开始，就只有一个名额。我们理解错了。”
周文瑾后背一下就绷紧了，只有一个名额？
“军方选拔，不只看成绩，各方面要求都很严苛。诸航�6�1�6�1�6�1�6�1�6�1�6�1”曾俊武长长地叹了口气，似是非常的痛心，“有学生举报，她在期末考之前，潜入校方教学系统，偷看了试卷，所以才有了那样的分数。”
“这是诬蔑，她不可能�6�1�6�1�6�1�6�1�6�1�6�1”
曾俊武抬手打断了他的反驳：“我问她，她的计算机技术能不能达到这种水平，她承认她可以。”一个小时前，诸航就站在这，说是的，我可以，但我不需要。如果你们不相信，你们可以重新出一套试卷，我考给你们看。
重新出一套试卷，说得轻松，得费多少时间和人力。校方愿意吗？举报的人和她同一寝室，这话是她们私下自己说的。也许是个玩笑，也许是真的，怎么证明？证明需要时间，机会稍纵即逝。偏偏是这个时候，只能说运气太坏了。
曾俊武不是不惋惜的，他宽慰周文瑾也宽慰自己：“诸航才大一，以后还有机会。”
“是谁举报的？”周文瑾急得额头上青筋直暴。
“告诉你，你是准备去痛打一顿，还是把她送上法庭？”曾俊武怒道。
周文瑾直直地看着他：“教授，如果没有这件事，出国的人是诸航，对么？”
曾俊武指着他，气得直哆嗦：“作为替补队员上场，伤你自尊了，你要拒绝吗？周文瑾，我告诉你，这次出国交换不是一次简简单单的留学，不仅要有使命感，还要有责任感。为了选拔，军方、校方一次次测试，史无前例地把你转到计算机学院，这些都是随随便便做的么？我们只是没想到会冒出来一个诸航，你有你的长处，诸航有诸航的优点，校方难以取舍。为了能拿到两个名额，校方一次次找军方争取。可是军方有军方的考虑，我们只能接受。即使这样，校方还在想着不行，另一个以别的名义交换出国，去不了哈佛，就去别的大学。现在，你那颗玻璃心好受点了么？”
周文瑾灰暗的眼神一点点亮了，他颤声问道：“那诸航还是可以和我一起出国的，以别的名义？”
曾俊武沉默地看了他很久，最后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