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站了起来,眼里射出一道锋利而又冰冷的光芒,下一秒就准备反唇相讥,不知怎么的,整个人突然像被戳破壳的皮球,颓然地坐回了椅中。“你光啊,还能看到神经?”
卓绍华有一次听成书记和卓明说成功,说牛不吃水你强按头有用吗?随他去吧!
不坦白就不坦白吧!卓绍华慢悠悠地喝完一杯茶,又给自己续了一杯。一大早就陪吴畅去大,寒暄,介绍情况,洽谈,达成初步协议,刚刚一路上又一直在说话,滴水未沾,喝到水了才发现自己有多渴。这茶应该是用山泉水泡的,尽管茶叶一般,泡出来的茶,汤色碧绿清澈,饮后有股隐隐约约的甘甜。
“好喝吧?”“牛”没撑住,抬起了头。
“不错。”第二杯也快见底了,卓绍华放下茶杯。
“好歹也是一少将,要点形象吧。就这茶,你还喝得像天降甘霖似的!”成功嫌弃地哼哼道。
卓绍华朝前探过半张茶几,咄咄地盯着成功:“如果你今天没遇着我,你会怎么做?”
成功下意识地往后避,避无可避,羞恼道:“还能怎样,大醉一场!”所以他才带了烈焰红唇。这姑娘性格爽快,不矫情,酒量大,酒品也好,而且不会乱发花痴,不白日做梦。
卓绍华保持着刚才的身姿,成功僵持了不足五秒,举手投降。“不是不能说,而是我不知怎么说。”
卓绍华坐正了,摆出一幅洗耳恭听的样子。
成功闭了闭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记得季医生么?”
当然!季小丫,名字和央视一位主持人同名。个头娇小,有一只小酒窝。不错,只有一只。季小丫咯咯地笑着,估计就像发面馒头样,还有一只,老天太忙,忘按了。她是在成功后面两年进的医院,也在妇产科,那时,成功已经是医院的名人了。她对成功一见钟情,然后勇猛地倒追。追得成功都有阴影了,甚至打报告,想出国进修躲一躲。真是猛啊,不管成功多么拒人于千里之外,说出什么恶语,她都无所畏惧。成功生出一丝恐惧,偷偷问卓绍华,你说我会不会这辈子就被她缠住了?没等卓绍华给他剖析,季小丫撤了,她遇到她的真命天子了,是一个外资银行的精算师,年薪百万,180的身高,和季小丫走在一起,被小护士们称为最萌身高差。恋爱半年,两人就领证结婚了,成功送了一份大礼。季小丫笑问道:这礼是恭喜我新婚,还是贺喜你终于逃脱了我的魔爪?成功劫后余生道:实际上是谢你手下留情。
卓绍华熟知季小丫,不止是因为成功,她还是佳汐的主治医生。
“昨天夜里,我在急诊值班,接了个病人。怀孕七月,不慎在楼梯口滑倒,从二楼一直滚到一楼。肚子着地,引起大出血,腹痛不止。送医后紧接手术,胎盘子宫卒中,胎儿窒息死亡。”
说完这几句话,成功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双手托着额头,久久恢复不过来。
“病人是季医生?”
成功点了点头。
卓绍华的第一反应是不应该,别的孕妇或许因为缺乏孕育知识做出一些对胎儿和自己有害的事情,季小丫是专家啊。博士毕业,因为表现杰出,才进了成功所在的三甲医院。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她随时可以当场授课,怎么会不慎从楼梯上滚落?
成功松开双手,抬起头,嘴角浮出一丝嘲讽的笑。
呵—不慎,多么堂而皇之、理直气壮的理由。阳光下面能有什么新鲜事,很多夫妻都经历过,妻子孕期,丈夫耐不住寂寞,身体出轨。这里需要强调下,是身体,不是精神或者叫灵魂。好笑至极,一辆奔驰的列车,一旦出轨,会因为是车头不是车尾,而定性是不是交通事故么?
隐患可能埋了有些日子了,只是真命天子的保密工作做得好,表面上风和日丽,一切静好。但隐患就是隐患,被发现不过是早和晚的事。真命天子和他新招聘的小助理,被应该在医院值夜班的季小丫实实在在地堵在了他们卧室的大床上。季小丫气得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扭头就走。不慎,是真的不慎,踩空了一个台阶,人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进手术室前,成功看了下时间。两个小时前,他让季小丫滚回家去休息,他看她大腹便便的样心烦。两个小时后,季小丫像个血人,一动不动地躺在手术台上。
手术足足做了三个多小时,因出血过多,不得不切除子宫。也就是说,季小丫再也不能做妈妈了。成功坐在她的病床边,一直等到她醒来。她双唇发白,脸色蜡黄如纸,看到成功,挤出一丝笑,哑着嗓子道:你个胆小鬼,当初娶我的人为什么不是你呢?说完,泪如雨下。
卓绍华把成功面前的冷茶倒掉,换上热茶。“你很自责么?”
“不!”成功忽然激动起来,声音很大,像和谁争辩似的。“我问心无愧。我和她说得明明白白,我没有一丝一毫的结婚想法,也不会和谁谈一段很长的恋爱。那种你追我赶、猜测、误会,谁喜欢谁玩,我没那个时间和精力。这不是胆大胆小,而是一种自知之明。我保证不了自己在感情上能做到专一,也不信任别人能为我做到专一。此一时彼一时,人生太漫长了,谁能确保不变?变了,就举起真爱的幌子。真爱没有错,错的是你不是对的人。说得多么美妙,多么动人,谁敢阻挡真爱的脚步呢?所以,别和我扯什么真爱,让人恶心。”
可能是因为成功的声音太大了,门被轻轻敲了两下,然后打开,服务员笑语嫣然地问道:“先生,需要点餐吗?”
“再等会。”卓绍华抱歉地一笑。
“好的,我就在门外,有事叫我一声。”服务员体贴地又把门带上。
成功端起茶杯,一口饮尽,从纸巾盒扯出两张纸巾,擦了擦桌面,再看向卓绍华时,神情缓和了点。
“绍华,你说人是因为什么目的才走进婚姻?别和我提老一辈,他们情况不同。那个时代太贫苦,一个人根本活不下去,得结伴同行。也别和我说养儿育女,这和动物没什么区别。只要物种分雌和雄,自然就能孕育出新生命。新生命又怎样,能保证婚姻固若金汤?因为爱?可是爱是这世界上最脆弱最虚伪的东西。算了,不问你了,你又不是什么情感专家,你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爱。”
“说完了吗?”
“大概吧!”心里面堵得太实,这一通吼,稍微好受了点。
“正如你所说的,我不是什么专家,回答不了你的问题,但我可以给你点建议。季医生那边,事情已经发生了,不管坚强不坚强,她都需要自己去面对。你别掺和,别把简单的事复杂化。”
成功斜了卓绍华一眼,翘起二郎腿,像是骄傲,又像是苦涩,说道:“你还不了解我么,我最擅长保持安全的距离。”这个时候,他的一点关爱,对于季小丫,说不定就会燃起一团熊熊的烈火。做人,有时候必须残酷一点,不能滥发同情心。同情和爱,会让人傻傻分不清。“好了,不说这事了。对了,你今天怎么干起打包外卖这么接地气的活了?”
“佳汐喜欢这里的点心,我路过,顺便买一点。”
成功呃了一声:“你真的是我认识的卓绍华么?你搞错了吧,像你和沐佳汐这样的神仙眷侣,可以送鲜花,可以送用蝴蝶结扎得很精美的礼品,可以送奢华的首饰,送什么点心啊!”
“改天等你情绪稳定了,我们再聊。”卓绍华站起身来,手突地被成功一把抓住。“对不起,绍华!”成功叹了口气,也站了起来。“我不该和你说这些,我今天有点偏激了。”
卓绍华抽出手,拍拍他的肩。“你替季医生上夜班,她才发现了丈夫出轨,因此失去了孩子,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这一切不是你的错。”别看成功对于感情不可一世的样,实际上这个人心肠很软。如果内心不柔软,怎么能成为一个优秀的妇产科专家呢?“司机该到了,我真的要走了。你少喝点,天气不好,早点回家休息。”
成功愣了一下,脸上有混合着内疚和感动的神情掠过,然后微微一笑。“行,吃完就回家。”
正说着,包间的门突然开了,烈焰红唇从外面走了进来。“成医生,你知道我刚刚遇到谁了?”语气里的八卦气息都快溢出来了。等不及成功发问,她快速地用很低的音量说了个名字。
“然后?”成功搞不懂这有什么大惊小怪,不就是个和她差不多段位的四线明星么。
“前一阵子,她说出国游学,实际上她找人�6�1�6�1�6�1�6�1�6�1�6�1”她凑近了成功,用一种近似于耳语的声音说道,“去了。不是她刚接了个名导的电视剧么,她担心�6�1�6�1�6�1�6�1�6�1�6�1那个会影响拍摄,可她怕她那个富二代老公瞄上别人,这才想了这个法子。”
“你们圈子里不是很多人这么操作么?”
“人家都是孩子抱怀里了,才漏点音,她这八字还没一撇,就挂嘴边了,又不是多光荣的事!”烈焰红唇撇撇嘴,很是不齿。
“不错,觉悟很高。”成功拿过一边的菜单塞到她手里,“我送下朋友。”
“都这个点了,不留下吃饭吗?”烈焰红唇眼神闪了几下,很是遗憾。
卓绍华笑笑:“不了!”
两人走出餐厅,成功朝后看看,问道:“你认出她了么?”
卓绍华摇头。
成功摸了摸鼻子:“那,听懂她说啥了么?”
卓绍华再次摇头,那个,这个,不知所云。
成功笑了起来:“狗血得很,听不懂罢了。”
两人走到餐厅门口,像竿翠竹的迎宾女子已经把点心打包好了。“回家热一热就行。”视线温婉地一转,看向成功,“单我挂在这位先生账下。”
卓绍华也没气,和成功道了别。外面还是一天的风雨,光线更暗了,路灯早早地亮了。小贺已经到了路口,看到卓绍华提着的点心盒,也是一愣,随即接了过去。
“首长,回部里吗?”小贺问道。
“不了,回家吧!”卓绍华捏了捏额头,这一天,太多的事,太多的人,他感到有一些疲惫。
脑中一再闪过成功歇斯底里责问“婚姻的目的是什么”的样子,他不知道,不,是他从来没去想过。千百年来,男女到了一定的年龄,男婚女嫁,不就像日升日落一样,是件再自然不过的事。基督教徒里的结婚誓词有写:无论在什么环境,无论贫困、患病、残疾,都爱她(他)、忠诚于她(他),直至死亡。无疑,婚姻不仅自然,而且神圣。可是这一切的前提,是出于爱。
爱又是什么?肯定不像成功描绘得那么恶心,那她该是什么样子?王小波说:你想知道我对你的爱情是什么吗?就是从心底里喜欢你,觉得你的一举一动都很亲切,不高兴你比喜欢我更喜欢别人。你要是喜欢了别人我会哭,但是我还是喜欢你。
这都什么和什么,卓绍华叹气,比破解一个复杂的密码难多了,今天这思绪真被成功影响了。其实何必非要搞清楚呢,所谓命运,所谓生活,在什么时候飞跃,在什么地方拐弯,遇见什么人,爬什么样的坡,无法预知,只能是来到时努力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