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周文瑾明明看着子弹过来，却躲也不躲，这就有点奇怪了。
诸航直起了身子，脖子挺了挺，眼睛微微眯起。
艺高人胆大，如《黑帝国》里基努�6�1里维斯扮演的那个角色？还是暴风雨来临之前，那只准备翱翔于风雨中无所畏惧的海燕？也许是“不过如此”的蔑视？
不管是哪种，他都成功地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不错，是全部。昨天夜里，他加固了电脑防火墙，她没能成功入侵进去。本来想着有时间琢磨一下，看看怎么破。现在，不破不行了。
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错，怎么能用这个词？周文瑾像是感觉到了，嘴角逐渐泛起一丝笑意。
那笑意被波光粼粼的湖面一衬，仿佛比天空那轮小圆球还要炫目。温文清雅的面容，犹如有股磁力，让人不由自主地看一眼，再看一眼�6�1�6�1�6�1�6�1�6�1�6�1这世间万物，有因有果，有原有因。诸航承认，女生们为卿疯狂，也不是集体瞎眼，周文瑾他长得还行。那又怎样，诸航眉角轻扬，当机立断扣动扳机。
胳膊一阵猛烈的晃动，幸好手中不是真枪，不然，一定擦枪走火，伤及无辜。诸航愤怒地瞪向宁檬，压着嗓音问：“干吗？”
“老师朝这边看八百回了。”宁檬简直想把这只猪给撕了。这节课是大人人必修的《航空航天概论》，老师估计不知讲多少回了，根本不看书，一边口若悬河地滔滔不绝，一边目光满教室地巡睃。巡睃来巡睃去，有意无意都在她们这桌停留一会，搞得其他同学也纷纷看过来。她们这排成了名副其实的众矢之的，她和小艾一动都不敢动，还装模作样地记起了笔记。
“哦！”诸航心不在焉地应着，目光又偷溜向窗外。
呃？才几秒，坡道上除了几片落叶，哪里还有周文瑾的身影。
诸航想把头伸出窗外，再找找。胳膊肘儿又被一撞，她猛地回过头，教室里安静得出奇，一道影子落在她的课桌上。她怔了下，缓慢地抬起头。
执教《航空航天概论》这门课的老师年纪有点大，头发灰白又稀少，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如刀刻般凌厉，看人的目光像钻木取火，不看见火焰，绝不罢休。一种求生的本能让诸航腾地站了起来，“老师？”这个老师姓？她不是想不起来，而是根本没去注意。
老师钻木�6�1�6�1�6�1�6�1�6�1�6�1不，看着诸航足有半分钟那么长，然后目光一转，扫了眼空落落的桌面。
诸航立刻心领神会，脸一红，破例结巴了：“书、书前几天丢了。”她不是故意不带。
小艾和宁檬对视了下，都在彼此眼中看到“猪这回死定了”的预感。丢了比不带后果严重多了。
更恐怖的是老师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你叫什么名字？”
“诸航！”
好了，挂上号了。小艾和宁檬脸均一黑。
“哪个航？”
“航空的航！”
老师脸上的笑意更深了：“那你知道航空航天中三大宇宙速度的意义是什么？”
教室里响起哗哗的翻书声，这个问题不难，难的是现在才讲到航空航天发展史，宇宙速度早着呢。还有，他们是学计算机的，这门课虽说是必修，要求却不高，没必要提前预习。
小艾和宁檬爱莫能助地低下头，闭上眼替诸航默哀。突然，她俩听到诸航口齿流利地回道：“三大宇宙速度的意义是为了让航天器克服地球引力、太阳引力，探索航天途径而引进的。第一宇宙速度又称环绕速度，是物体紧贴地球表面作圆周运动的速度；第二宇宙速度又称脱离速度，是指物体完全摆脱地球引力束缚，飞离地球所需要的最小初始速度；第三宇宙速度又称逃逸速度，是指在地球上发射的物体摆脱太阳引力的束缚，飞出太阳系所需的最小初始速度。”
刚翻到宇宙速度这一页的同学一顿，她不仅回答正确，还把问题拓展了。
“你呢，向往哪一种速度？”老师脸上的笑意明显柔和了，口气也变得揶揄。
“第四宇宙速度。”
“噢，飞出银河系，志向不小。”
“我们的征途本来就是星辰大海。”诸航咧咧嘴。
真是巧了，领书本那天，她一本本地翻了下，《航空航天概论》这本，她正好翻到宇宙速度这一节，顺便就看了看。
几句定义而已！诸航暗暗欢喜，天助我也，逃过一劫。
老师转身向讲台走去，走了几步，突然回过头：“诸航，你觉得计算机这个专业真适合你吗？”
呃？当然真的不能再真，不然她干吗在这？
“你有没考虑过换个专业？”
观星楼。
“换专业？”
周文瑾脑子嗡地声，像是被什么重物猛击了下，一瞬间，脑中一片空白。他感到一丝气愤，还有一连串的为什么？他绝不自大，只讲事实。如果他想换专业，大一或大二，只要申请就会通过。现在他已经大三了，前两年，年年都是一等奖学金，甚至大三的课程，他已经修了一半。这个时候让他换专业？呵，这是什么国际玩笑。他尽力控制住情绪，让自己镇定。
他不是冲动型人格，做任何事，做功课，列计划，准备充分。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能做什么，所以他很少随便说理想。这还是第一次，他真正体会到理想有多丰满，现实就有多骨感。
什么项目，什么硕博连读，什么星辰�6�1�6�1�6�1�6�1�6�1�6�1此刻，都成了讽刺。
他是身在观星楼的三楼，面前坐的是工程学院的邱鸿谷院士，还有一位是计算机学院的曾俊武院士。怎么介绍的，计算机科学家，在美国留学和工作近十年，一直专注于先进科学计算和协同网络安全领域的研究。
两位院士，他，一个刚上大三的学生，这待遇也太高了。他想自嘲地笑笑，没有成功。
“为什么是我？”周文瑾觉得自己有这个权利发问。“还有，我可以拒绝吗？”
邱鸿谷好像就等着这句话呢，操着他非常有标志性的四川话说道：“当然可以。之前的话你就当没听到，我们还按之前的安排，你进项目组，先和我的助教�6�1�6�1�6�1�6�1�6�1�6�1”
“邱鸿谷！”曾俊武沉着一张脸，忍不住打断了他。“这才几分钟，你就出尔反尔了？”
邱鸿谷冷冷一笑，直视着曾俊武：“谁出尔反尔？周文瑾本来就是我的学生，不讲江湖道义的人是你，招呼不打一声，半路冲上来就横刀夺爱？”
曾俊武一拍椅子，腾地站起来：“你把话讲清楚，横刀夺爱的人是我吗？”
“教授�6�1�6�1�6�1�6�1�6�1�6�1”因为自己，两位教授成了两只喷射的火药筒，周文瑾不安地站了起来。
邱鸿谷和曾俊武同时瞪了他一眼，周文瑾看看两人，把后面的话又吞了回去。
邱鸿谷个子不大，音量却绝对不小：“我管他是谁，这个社会是民主社会，必须尊重别人的意愿。你刚听到了，他拒绝。”
“他听到了什么？你什么都没说，你在故意误导他。”
说到这份上了，邱鸿谷也不否认了：“说得天花乱坠，还不是让他转专业？曾俊武，你换人吧！周文瑾，我不可能放的。”
“如果别人也能研发出他那样高级别的防火墙，我立马换人。”
“哈，难为你说得这么理直气壮，我真替你们计算机学院脸红。你们不是专攻计算机么，还特招了那么多互联网大赛的冠军得主，怎么还不及我们工程学院学生的一个小小的业余爱好？我看大不如把计算机学院并到工程学院来，没必要单列了。”
“邱鸿谷，逞一时的口舌之快，不过是匹夫之勇，恕我不奉陪。”曾俊武不想再和邱鸿谷争下去了，他转过身，看向周文瑾，“我知道这件事对于你来讲有点突然，事实上我们也很突然。计算机专业，很多时候，实战胜于理论。有的人天生就是高手，这是书上学不来、老师教不了的，而你，在计算机防御方面，确实有天赋。如果你坚持留在工程学院，十年或二十年后，也许你会成为工程力学方面的专家，为我国的航天航空事业上发光发热。可是现在国家需要你，这样的机会可遇而不可求，我建议你慎重考虑。当然，你真的不愿意，我们也会尊重的，绝不强人所难。”
周文瑾喉咙一紧，心里面的情绪，潮水一样涨上来，现在又缓缓地落了下去。“教授您怎么知道我、我研发了防火墙？”一说完，他就知道这是个傻问题。对于曾俊武这样的专家，大网络上发生的事，只要他想知道，有什么能逃过他的法眼呢？
果然曾俊武微微一笑：“我不仅知道研发了防火墙，还知道你已经升级了新版本。不满足于现状，精益求精，随时保持警惕，你这样很好。”
周文瑾嘴唇翕了翕，欲言又止。他之所以升级防火墙，并不是精益求精，而是有人攻击，让他及时发现漏洞的存在。赛场上，一对选手旗鼓相当、难分伯仲，这样的比赛才是世界最顶级，也是最好看的，同样也是选手进步最快的时候。有一个强大的敌人不是件坏事。曾院士知道有人攻破过他的防火墙吗？
周文瑾犹豫了下，问道：“这次一共选了几个学生？”
“目前只有你。”曾俊武睇了邱鸿谷一眼，“你考虑好和我联系。”然后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扬长而去。
邱鸿谷哼了一声。
“教授�6�1�6�1�6�1�6�1�6�1�6�1”周文瑾今天真的像坐的过山车，一会儿天，一会儿地，晕头转向。
“这不是件坏事。”邱鸿谷拧了拧眉头，语气淡然，“咱们搞科研的，是一辈子的寂寞。不要说十年，就是二十年，也有可能连个水花都不掀。你那个防火墙，却是立竿见影的见效应，曾俊武说得没错，你有这样的天赋，这未尝不是一条路，还有可能是条大路。”
“可是�6�1�6�1�6�1�6�1�6�1�6�1”
邱鸿谷拍拍他的肩：“转专业后，你最多在大再呆一学年，然后就要出国交换。但是我提醒你下，这次交换不是普通交换，要求很高，你不一定是唯一人选。你懂吗？”
周文瑾点头，一旦淘汰，他就把自己落到了一个尴尬的位置。
邱鸿谷看了他一眼：“你希望应该很大，不然曾俊武那个匹夫不会这么风度全无的抢人。”
“�6�1�6�1�6�1�6�1�6�1�6�1”在学生眼中，院士们不能说有如天上嫡神，也差不多远了。原来神与神吵起架来，也是这儿接地气。周文瑾轻声问道：“教授，如果我淘汰了，你仍会接受我么？”
“为将者，未虑胜先虑败故可百战不殆矣！你这小子�6�1�6�1�6�1�6�1�6�1�6�1”邱鸿谷笑着直摇头，突地，笑容一敛，“你想什么呢，要么不答应，答应了就给我全力以赴，你可是我邱鸿谷千挑万选的关门弟子。”可惜被曾俊武那个匹夫抢了先。
周文瑾被邱鸿谷赶出了房间，电梯门合拢的一瞬间，他听到邱鸿谷又叮嘱了句：“给我把心好好地塞到肚子里去。”
这是告诉他给他留了后路么？
还是不太放心，有些东西你不愿去想，可它就像殒石样，横冲直撞地冲过来。他的人生列车本来开得风驰电掣，突然来了个急转弯，他有种失控的无措感。转专业�6�1�6�1�6�1�6�1�6�1�6�1大三转专业，这是大的首例吧！自豪？有一点。慌乱，肯定的。他有实战经验，有实战成果，可是毕竟没有接受过系统理论学习。当然不可能从大一来起，那么，只能恶补。不过一学期，他做得到么？
风还是很大，还夹着密密的雨丝。天上，刚露出个脸的小圆球不知躲哪去了，原先铅灰的天空变成了铁青。理论上，现在还是秋天，可这样子仿佛隆冬时节，一场大雪即将来临。
周文瑾揉揉冻僵的脸颊，回头看了看观星楼。他如果有过什么雄心壮志、说过什么豪言壮语，可惜即将天各一方，只好深深把这刻尽凝望，来日纵使千千阙歌，飘于远方我路上，来日纵使千千晚星，亮过今晚月亮，都比不起这宵美丽�6�1�6�1�6�1�6�1�6�1�6�1他不禁莞尔，发了会呆。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他下意识地看过去。刚下课的学生着急赶去饭堂，早晨出门没带伞，只得把背包顶在头上，奋力在雨中奔跑。他看着他们从他面前跑过去，有个女生认出了他，嘻嘻哈哈说了句什么，几乎所有的女生都看了过来，只有一个人目不斜视。
冤家果然路窄！又遇到诸航了。呃？他们是冤家么？
故意的，比此地无银三百两还要故意。典型的欲盖弥彰。
周文瑾眼中情不自禁溢满了笑意。
周文瑾往后上了个台阶，避开越来越密的雨，听到有个男生在问：“诸航，吃过饭去体育馆一起打会球吧！”
“我打几号位？”
“你先做替补。”
“不去！”
“为啥？”
“因为你不配。”
周文瑾摸了下鼻子，一个大一新生，还是个女生，怎么就这么拽呢？可是，一点也让人讨厌不起来，就仿佛她有这样的资本。
转到计算机学院，他们在同一幢教学楼，同一个实验室，参加学院的同一个活动，早晨会遇到，傍晚会遇到�6�1�6�1�6�1�6�1�6�1�6�1那时，看到他这个空降兵，她会怎样？惊讶？惊喜？惊吓？呵�6�1�6�1�6�1�6�1�6�1�6�1他微笑着朝她颌首，她呢，不太情愿地从牙缝里挤出：周师兄！
周师兄！不错，他们是同门师兄妹。
邱院士说得不错，转专业，未尝不是一条宽阔的大路。何况他还有后路，进可攻，退可守；何况他是�6�1�6�1�6�1�6�1�6�1�6�1大第一人，说不定也是最后一人，这是一种荣誉，骄傲还骄傲不过来呢。周文瑾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刚才还慌乱无章的思绪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油然而生的壮士凌云、意气风发。就连眼前这密密的雨丝，也没那么寒冷了，铁青的天空也没那么压抑了，空气是轻快的，飘落的树叶是诗意的，一切是这么美好，明天是值得期待的。
路的尽头，在大里绕了一圈的黑色轿车向诸航一行迎面驶来。擦身而过时，后座的车窗缓缓降下。
吴畅松开上衣的风纪扣，挽起衣袖，笑问道：“绍华，你听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