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儿子说，自己不再是奴隶，不需要带这个了。”方辰随口胡诌了一个理由，“而且照顾国王的工作繁重，他心有余而力不足，无法亲自下来看你，所以……见环如见人。”
“原来是这样。”他小心翼翼将手环收了起来，放在离心脏最近的位置，就好像真的见到了心心念念期盼之人一样。
“大人，能不能请您帮忙带个话。”老人有些紧张，将拐杖从左手换到了右手，“就说，不方便出来也没关系，我们一家三口都好好的，无需挂念，让他安心在上头生活。”
似是觉得一个奴隶竟敢劳烦贵族有些倒反天罡，他抿着干瘪的嘴唇，颇为局促不安。
方辰盯着他看了好久，缓缓点头，“成。”
仅仅一个字，将对方拧了一辈子的倒八眉彻底磨平了，罕见的笑容从沟壑中钻了出来。
“——但我有个问题。”
“您说，我一定知无不言。”
“你有听到过哨声吗，是什么地方传来的？”
话一出口，老头神情僵硬片刻，咽了口唾沫，“可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啊。”
他缩着身子，四处打量，在确定周围无人经过后，压低声音，“地下监狱。”
方辰看对方心虚的样子有些奇怪，“这是什么禁忌话题吗。”
“关于监狱的事儿都不能讨论，被卫兵听到了会抓起来的。”
“为什么？”
“这是奴隶区的规定，我们没有资格知道原因，照着执行就好。”
方辰望向地牢的方向，看来兜兜转转，还是跟严宣的目标重合到一起去了，只是一想到那螺旋阶梯跟乌泱泱的守卫就有些头疼。
怎么避人耳目是个问题。
“要是监狱一直都有重兵把守的话……你知道轮班时间吗？”
“大人，看您这样子，是想下去看看？”
“嗯，我在琢磨怎么溜进去。”
“溜进去？”对方吓了一跳，虽然脑回路跟不上，但还是想竭尽所能提供帮助，“要是不嫌弃的话，我知道一个办法。”
“我们这曾有个奴隶因为不服管教被抓进去过，他挖了一条极为隐蔽的小道，越狱出来了。”
“虽然最后难逃被处死的下场，但这条道一直没被发现。”
方辰挑挑眉，还有这等好事儿，“带路。”
看来任务道具得到了正确使用，手环换到了一则重要信息。
老头也非常高兴，觉得帮助眼前这位贵族就像间接帮助了儿子一样，不知不觉间，已然将方辰视为自己与孩子之间的桥梁。
十几分钟后，二人面前出现一个用草堆遮掩的地道。
若有若无的声音从里面传出，低沉沙哑，像是风声，又像是怪物的嘶吼。
老人用手指了指前方，声音略微发颤，“就是这，我就不陪您了。”
“好，多谢。”
此话一出，对方松了一口气，抄起拐杖扭头就跑，像是绷到极限的皮筋骤然失去拉力，地面被砸得咚咚作响，堪比有鬼魅在身后追逐。
看得出，奴隶区的人对监狱十分忌惮，甚至到了恐惧的地步。
真是难为他陪自己走这么远了。
甬道张着血盆大口，像黑洞一样，似乎任何东西只要进去就会被瞬间吞噬殆尽。
警戒细胞在此刻异常活跃，但方辰只是甩了甩头，迎着缥缈的咆哮，只身踏入这片虚无。
视线被剥夺，于是听觉和触觉变得异常清晰。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中，闭眼睁眼没什么不同，为了不迷失方向，只能用手摸着墙壁缓缓前行。
走到头了就拐弯，上方有遮挡就弯腰，触感细胞的反馈被数倍放大，似乎墙壁上、地上，到处都挂着什么东西。
一阵凉意袭来，似是有人对着耳旁吹了一口气。
身边传来窸窣轻响。
方辰停顿一秒，没有理睬，继续往前走。
——直到幽暗的月色再度洒进眼帘。
视觉恢复的同时，淡淡的咸腥扑面而来。
四周依然模糊不清，但勉强可以辨认出这是个狭长的走廊，几扇爬满绿植的窗户半开着，在风吹动下咯吱作响。
脚步声在静谧的环境中异常明显，警戒飙升到了极限，方辰一边躲着天花板悬下来的藤蔓，一边紧贴墙根探去。
可几秒后，眼前的景象将步伐硬生生逼停在原地。
——拐角处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月光将银发照得透亮闪耀。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宛如一尊被风化了的神像。
“严宣？”方辰试探地喊出口。
闻言，对方指尖微颤，缓缓转过头。
血液在刹那间凝固，甚至连呼吸都有瞬间停滞。
男人嘴角扬起，淡淡笑意在眉宇间化开，迎着清冷月色有种破碎的美感。
如果忽视掉那些血迹的话。
在温润如玉的笑容下，在白皙的脸上，铺洒着大片鲜红，狭长的眼眸里翻涌着嗜血残暴。
“你怎么跟来了。”随和的声音应声响起，就像再平常不过的问候。
绅士缓缓往前迈了一步。
然而就这一步，方辰敏锐地嗅到了，那不可抵挡、席卷而来的狂虐杀气。
空中弥散的血腥比任何时候都要浓烈。
“不要动。”方辰语气有些急促。
对方真的就乖乖站在了原地，一脸疑惑。
“你，向右看。”
片刻后，面前之人直勾勾笑着……慢慢地，看向了左边。
心直接凉了半截。
“严宣。”喉结微动，他艰难开口，好半天只喊出了这个名字。
方辰眉头紧缩，想说些什么，却感觉胸腔似乎被一块巨石狠狠压着，喘不过来气。
进入副本以来，头一次感觉到了什么是寸步难行。
“我在。”严宣依旧维持着原样，单手插兜，安静站在前方。
仿佛只要方辰不说话，他就能一直保持着这份安全距离，听候发令。
视线碰撞交织，脸上的血迹让这份笑意更加暴戾，触目惊心。
掌心向腰间探去，覆上小刀的手松了又握，僵持不下，跟脚下的步伐一样，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颤抖的喘息清晰可闻。
为什么是你！
为什么偏偏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