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整夜的雨,早晨起来院子里湿漉漉的,风一吹树叶上的水滴全部滚落而下,空气里黏黏糊糊,带着秋日特有的气息。
春和端着托盘刚走出前厅,便见一伙气势汹汹的大汉快步穿过院子,径直而来。
她半侧过头,与沈浮光对视一眼。
后者忙着吃早饭,头也不抬,不着痕迹,微微颔首。
春和抬起胳膊,拦住几人:“你们是什么人?要做什么?”
为首的不是旁人,正是昨日那个千手。
他吊儿郎当地站在最前,右手扬起,两根手指中夹着一张宣纸,轻轻晃动几下:“沈家大小姐可在?”
沈浮光吃完最后一口东西,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抬眼瞧向院中:“春和,让他们进来。”
春和侧身,给几个大汉让出一条路,待到他们入内,她也快步跟了进去。
临进门之际,春和低声吩咐鸢儿:“去蔲姨娘那边看看,若是有什么动静,立即来回禀。”
屋内。
几个大汉往厅里一站,原本还宽敞的前厅瞬间显得有些拥挤,连带着屋外的阳光都被遮盖住,整个厅内顿时黑压压的一片。
沈浮光孤身一人坐在桌旁,不见丝毫慌乱之色。
她慢条斯理地吃完最后一口,帕子轻轻擦拭面颊,端起一旁放着的漱口完碗,含了一口水,在嘴里咕咚几下。
沈浮光对春和招招手,后者拨开人群上前,递给她一只痰盂。
她吐了嘴里的东西,又接过春和递上来清口的薄荷果含在嘴里。
这一系列动作她做得缓慢优雅。
被这么多人围着,还能如此淡定,瞧得厅中众人瞠目结舌,都不由滚动喉咙,露出艳羡之色。
待到做完这一切,沈浮光才掀起眼皮,不紧不慢地瞧向来人:“这位大哥一早带人闯入我沈府,可是有什么要事?”
经她这么一说,千手恍然回过神。
他以拳抵唇,轻轻咳嗽两声,将手里的东西拍在桌上:“沈大小姐,你看看这个。”
正是昨日沈青松签下的赌债单!
啪--
沈浮光拧眉瞧了许久,忽然将单子拍在桌上,赫然提高声音:“春和,把沈青松给我叫来!”
她骤然暴怒,将千手都吓了一跳。
那千手本能后退几步,余光一扫,双眼微眯,视线中划过一抹疑惑。
沈浮光全心全意都在要将戏做足上,丝毫没有注意到千手的异样。
不多时,春和便引着沈青松入内。
沈青松睡眼惺忪,头发蓬乱,半眯着眼睛,进了厅内还打了个哈欠,神色不悦地望向沈浮光:“沈浮光,一大早的,你要干什么?”
话音才落,却见沈浮光几步上前,扬手冲着他的脸便是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得沈青松踉踉跄跄,后退几步,捂着脸,满眼震惊,不可思议地瞧向沈浮光。
“你自己看看,你做了什么好事!”
沈浮光手持赌债单,将那单子都快要贴在沈青松脸上。
这一下,沈青松困意完全消失。
他环视一圈,瞧到厅内一干人,意识也逐渐清醒。
沈青松夺过赌债单,随手背在身后,神色平和了些许,语调依旧十分生硬:“怎么了?爹生前就说了,那铺子是给我的,自然是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他一边说,一边用余光环视周围一干人,还故意提高声音:“长姐快些将铺子的契拿出来给他们。”
沈浮光一手捂住心口,跌撞着后退几步,另外一只手抬在半空,指着沈青松的鼻尖,不住抖动,声音发颤:“好你个沈青松,爹才过世多久,你就如此败家。沈家交在你的手上岂不是早晚要被你败光?”
沈青松不屑:“那也是我沈家的事情。长姐只是暂代沈家掌权,来日嫁人就是夫家的人,管我沈家的事情做什么。”
沈浮光微挑眉角,眼睛一弯,心中冷笑。
她趁人不备,抓着自己的胳膊狠狠扭了一把终于憋出两滴眼泪。
沈浮光连连点头:“好好好,你的事情我管不了。既然如此,春和,去拿地契来!”
闻言,沈青松赫然抬眼,猛然看向沈浮光:“沈浮光,你疯了?”
沈浮光侧过身子,只丢给沈青松一个侧脸:“不是你说这是你们沈家的事情我管不了吗?”
沈青松追上前两步,挡在沈浮光面前:“那旺铺爹可是说过,是沈家的命脉,不能给旁人。”
沈浮光冷笑,鼻尖向上翕动几分,不屑凝视沈青松:“你既知道为何还要用铺子地契去抵赌债?”
“我……”
当着赌坊众人的面,沈青松自然不敢说自己是吃定沈浮光想尽办法也不会将地契交出去。
那样一来,岂不是当众承认自己昨日就想好要赖账吗?
他一时语塞,心中满腹怒火却毫无办法,只能冷脸瞪着沈浮光:“我不管!总之这铺子可是在你当家期间交出去的,以后你如何同沈家的列祖列宗交代?”
沈浮光双手搭在身前,一步一步逼近沈青松。
她每靠近一步,沈青松便下意识向后退一步。
两人一进一退之间,很快沈青松就被沈浮光逼到了角落之中。
他双手抵在身后墙上,慌张地四下扫视一圈,低声道:“沈浮光,你要做什么?”
沈浮光凑近沈青松,冷色凝视,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该同沈家列祖列宗交代的人不是我而是你。”
她半侧过头,睥睨两眼身后众人,声音压得更低:“沈青松,谢谢你这么愚蠢,否则我还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才能断了你袭爵的路呢。”
闻言,沈青松赫然瞪大双眼。
便是再怎么愚蠢,此刻他也恍然大悟:“是你?是你设了局,你……”
不及沈青松说完,春和已经拿着地契回了厅内。
她快步上前,凑到沈浮光耳边,低声道:“小姐,蔲姨娘那边还是没有松口。”
春和说着,将地契交给沈浮光。
“看来你在蔲姨娘心中的地位也不过如此。”沈浮光掂量两下地契,抬眼冲着沈青松露出莞尔一笑。
回首瞧向赌坊众人之际,她却瞬间泪眼婆娑,哭得我见犹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