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红了衣裳床榻,精铁箭头狰狞着从骨肉里刺出,被每一次呼吸带动得微颤。
空气几乎凝滞,阿赫雅望着唇色发白的谢桀,唇角抿紧,毫不犹豫:“把他扶起来。”
她看向大祭司,微微低头表示尊敬:“科掣部的倒钩刺箭不好拔,请大祭司在旁教我。”
“是。”大祭司暗自松了一口气,吩咐着侍从去将烧好的热水端近些,一字一句地指导,“先替他除衣。”
箭杆已经在中箭时被谢桀反手斩断,此时背后只露出一寸木杆。
阿赫雅捏着匕首的手指有些抖,却还是迅速地从伤口两侧将衣裳划开撕破,露出男人劲瘦有力的肌肉来。
没了衣服的遮掩,伤口便明晃晃地落在众人眼中。
皮肉被箭矢带得绽开,泛着中毒后的黑红,血液像是流尽了,随着谢桀胸膛微弱的起伏渗出,在伤口附近凝成血块。
阿赫雅忍不住攥紧了指尖的匕首,眼眶有些发热,呼吸都艰涩起来。
“切开伤口。”大祭司没有停顿,他看多了病患,早对这样的伤口没了感觉,令侍从取出一把撒上药粉的小刀,交给阿赫雅,嘱咐,“半指长。伤口在心脉附近,你小心些。”
阿赫雅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定下心神,目光紧紧凝在谢桀胸前的伤口上,再下刀时,手已经稳当坚定。
刀尖割破肌肉,原本已经快要止住的血液再次涌出。
谢桀闷哼一声,额上满是冷汗,手指下意识地抓住阿赫雅的衣袖,却没有任何反抗。
仿佛如果是身边的这个人,哪怕交付性命,也心甘情愿。
“拔箭。”大祭司的声音催促地响起。
阿赫雅深吸一口气,慢慢将箭头往外拉,希冀于小心翼翼的动作可以将二次伤害减少几分。
然而倒钩还是牵扯着谢桀的血肉,像是牢牢生长在其中一般,若要连根拔起,就免不了伤得更重。
“拔。”大祭司漠然地盯着阿赫雅的手,语气冷酷,“倒钩箭,躲不过去这一遭的。”
倒钩箭发明的初衷,就是给敌方将领带来更重的创伤。如果狠不下心,就只眼睁睁能看着伤口溃烂,鲜血流尽。
阿赫雅咬紧了牙根,眼中闪过冷意,指尖猛然用力,迅速地将倒钩箭连根拔出。
几乎是瞬间,创口被撕开,连带着皮肉都带在箭头上,硬生生扯了出来。
谢桀的眉头死死地拧在一起,额上青筋暴起直跳,冷汗浸湿头发。
阿赫雅飞快地从侍从手中接过止血的药粉,不要钱似的撒到谢桀的伤口上,才勉强让血液的流速慢了下来。
“还要做什么?”她抬起头望向大祭司,目光微闪,水色潋滟,又极快地被收敛起来。
“箭矢未入心脉,三日之内找到鳄草解药,就不会有性命之危。”大祭司声音冷静,“人事已尽,且看他自己熬不熬得过去了。”
阿赫雅掐着手指,用疼痛让自己维持住理智,慢慢地点了点头:“好。”
她像是瞬间卸下了所有力气,盯着谢桀毫无血色的脸,指尖颤抖着抬起,想去触碰他紧皱的额头,又停在了半空。
这个疯子。
阿赫雅的唇都要被她自己咬破了,眼角的红晕像是霞色,烧灼着逼迫泪水浇透。
他就是不肯两清,非要她欠回一笔。
心头仿佛有一块地方,被重锤敲击着,一下又一下,闷闷地生疼。
帐中渐渐空了,只剩下阿赫雅一人,枯坐在床前,守着谢桀的呼吸,有那么片刻,感觉自己身处无边汪洋。
浪潮滔天,将她栖身的浮木打得粉碎,让她沉入绝境,从心底到指尖,每一寸皮肤都在诉说着冰冷。
直到轻微的脚步声落在帐中,她才抬起头,朝门外望去。
便见周忠与钟赫做贼似的,钻了进来,一见谢桀躺在床上,生死不知的模样,齐齐变了脸色。
毕竟刚经历一场叛乱,北戎围场中的守卫愈发森严,巡逻兵力足足增长了三倍,他们好不容易才摸了过来。
“陛下如何了?”钟赫先沉不住气,焦急质问,“以陛下的身手,怎么会伤成这样?”
阿赫雅哑然,半晌才缓缓开口:“他替我挡了一箭。”
钟赫瞪大了眼睛,虎目中冷光直射,咬牙怒道:“谁动的手!”
“死了。”阿赫雅想到科掣努柘,眸光中仿佛蕴着冰雪色,语气都带上了戾气。
谢桀那一颗石子,还是让科掣努柘死得太痛快了。
她看了周忠一眼,抿了抿唇:“我会与外面的守卫打好招呼,你们只管放心留在这里,照顾谢桀。”
“那你呢?”钟赫脱口而出。
阿赫雅已经站起身,把床边的位置让给了周忠,闻言沉默了片刻,没有回答。
她只是深深地望了谢桀一眼,指甲陷入掌心,像是用疼痛来迫使自己清醒。
可阿赫雅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层她一日一日垒起来的冰冷壁障,在谢桀面前,渐渐地分崩离析了。
她所有的勇气在事实面前,都显得那么脆弱,不值一提,让她只能狼狈地溃逃,仿佛这样就可以躲避自己的心。
不要心软。
阿赫雅如此告诫自己,绝不能重蹈覆辙。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把整座帐篷留给了三人。
钟赫瞠目结舌,指着她的背影,结结巴巴:“她、她就这样走了?”
他压不住心里的怒气,在帐中转了几圈,还是忍不住抱怨:“陛下为她命悬一线,她不说以身相许,连贴身照顾几日都不肯?”
周忠默了默,瞥了钟赫一眼,安静地取过边上浸湿的帕子,为谢桀擦拭脸上的汗水。
“这、这未免也太忘恩负义了吧!”钟赫见周忠不附和自己,愈发燥郁,脚步跺在地上,一步比一步重,“你怎么一声不吭的?你觉得她这么对陛下,就没半点不对?”
“因为他比你聪明多了。”谢桀沙哑的声音从床上传来,顿时让钟赫僵在了原地。
谢桀目光幽幽,落在紧闭的门帘上,唇角微微勾出一个弧度。
不敢触碰,不敢面对,正是沦陷的最好证明。
这一局,是他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