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有趣。
“不过是一份礼物罢了,既然伤了你们母子,如何处置都是理所应当。”谢桀微皱的眉宇彻底松开,眸光微暗,唇角翘起一瞬,“阿赫雅吃味了?”
“陛下误会了。”阿赫雅抬头,瞥了他一眼,又很快收回,面上恢复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我不动她,自然是因为没有必要。”
她的柔软鲜活只在谢桀面前短暂地露出片刻,便又如蜗牛一般蜷缩回触角。
若即若离,叫人心神为之牵动,不免怅然若失。
谢桀抿紧了唇,手指动了动,似是按捺不住情绪。
“何况,怎么就能论定是小兰珠谋害于我呢?”阿赫雅只当没发现他的异样,扯了扯唇角,语气漠然:“无凭无据,我不敢妄言。”
这八个字,是当初她为淑妃设计杀害沅沅之事与谢桀对峙时,他用以搪塞自己的借口。
如今,一模一样地还给谢桀。
谢桀自然听出了她的刻意,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你还是怨朕。”
阿赫雅轻笑,指尖点了点孩子鼓起的脸颊,声音平静:“陛下,我不怨你了。”
怨一个人是要耗费许多精力的。
她会不甘,是因为谢桀口中的爱太过动听,叫自己忘却了他的本质,叫自己以为,他总是会多在意一分自己的情绪。
却忘了,他们本是扯平,互不亏欠,又有什么必须和理所应当呢?
阿赫雅眸光清冷,连一个眼角的余光都没有留给谢桀。
沅沅的仇,她自己会报,至于谢桀……不看不问,不听不想,便不会伤怀。
谢桀压着心里的躁郁,他有心想向阿赫雅解释,周沅沅并没有死,可她这副古井无波的模样,又叫他不知从何处说起。
何况周沅沅在火海中跌倒,撞了头,如今竟忘了许多事情,阿赫雅若是知道,又要伤心。
她本就是受人刺激之下生产,情绪再大喜大悲地起伏,身子岂能受得了。
谢桀沉默半晌,终究还是没能将话说出口。
罢了,待阿赫雅调养好身子,再叫两人见面不迟。
谢桀伸手碰了碰襁褓中的孩子,心中一角软了下来,换了个话题:“这孩子的名字,朕想了许久……叫谢稷如何。”
天下社稷的稷。
只一个名字,偏爱与寄望便都跃然纸面。
阿赫雅怔了怔,下意识收紧了指尖。
“朕会昭告天下,封稷儿为太子。”谢桀顿了顿,语气放轻了许多。
阿赫雅微微侧脸,错开谢桀目光:“他身上有北戎的血脉。”
“他更是朕的嫡长子。”谢桀的声音含着威势,双手捧住阿赫雅的脸,半强硬地令她与自己对视,“阿赫雅,做朕的皇后吧。”
阿赫雅生产时,他在殿外枯站了一夜。
在那些煎熬的时刻里,他思绪纷乱,只有一个念头最为清晰。
只要阿赫雅能好好留在他身边,他什么都可以放下。
“从前的事情,朕都可以不再计较。”谢桀的双眼如一座深渊,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只要你安心留在大胥。”
不要再与北戎有半分牵扯。
谢桀没有将后半句话说出口,但眸中的占有欲与偏执,分明已经说明了他的心思。
阿赫雅扯了扯唇角:“我不敢忝居后位。”
谢桀怎么就不明白,什么位分,什么尊荣,这些都不是她要的。
“朕已经退了一步。”谢桀沉声,忍不住质问,“北戎太子在你心中就如此重要?比之朕,比之你我的孩子,都要更多几分?”
“血脉亲情,在陛下眼中便是可以轻易割舍的东西么?”阿赫雅反问,“即便我父母皆死于逆臣之手,即便我身负血海深仇,只要你开口,我就必须识时务地走入笼中,就必须与胞弟断绝往来?”
“陛下又为何不问问自己,我在你心中地位几何?”她声音里并没有太多情绪,仿佛只是简单地陈述事实,眸中却分明有悲哀,“你明知我有苦衷,依旧不肯援手,只是因为你愠恼我曾经的欺瞒。”
谢桀眉头紧皱,目光触及她眼底的水光时,心底某处仿佛被针刺穿,锐利生疼。
“只因为如此,你便可以袖手旁观我过往的一切苦难。”阿赫雅望着谢桀的眼睛,轻笑了一声,并没有太多怨恨,只是觉得讽刺,“既然如此,你又凭什么来质问我的不是呢?”
谢桀一窒,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说不出话来。
“我累了。”阿赫雅轻轻挣开他的手,垂头凝视着孩子的眉眼,声音微凉:“陛下若是没有旁的事情,便请回吧。”
谢桀的手就那样僵在半空,良久,才狠狠地闭上眼,吐出一口气。
他像是被一桶冷水浇到了底,心潮纷乱,麻木地转身。
“陛下。”阿赫雅忽而开口,叫住了谢桀。
谢桀脚步猛地停下,快速看向阿赫雅。
阿赫雅语气不轻不重:“小兰珠是贡女,而非人犯。”
既然不能处置,也没有一直关押着的道理。
“朕知道了。”谢桀深吸了一口气,不再回头,大步走出了琼枝殿。
阿赫雅听见脚步声渐渐远离,才松缓下了紧绷的肩膀。
她苦笑着将孩子抱起,贴近婴童柔软的小脸,喃喃地自言自语:“稷儿。”
“我不盼你继承什么江山社稷,不盼你有治世之才,为人君主。”阿赫雅的声音带着颤意,有些哽咽,“我只盼你平安自在。”
即便母亲不在身边,也要无忧无虑地长大。
她静静地抱着孩子,双目没有焦点,落在帷帐上,又像是望向隔着万千里山河的故乡,不舍又决绝。
柳奴走入殿中时,见到的便是这样的情景。
她对于阿赫雅的计划也清楚几分,自然明白她的悲哀,不由默了默,心中暗自叹息。
哪怕谢桀对这孩子露出半分不喜,她们都尚有可以操纵的余地。
偏生这孩子生下来便是大胥的太子,无论如何,也带不回北戎了。
柳奴抿紧了唇,还是打帘走到床边,低声汇报:“主子,看守琉珠阁的金吾卫已经撤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