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昭霁判断希衡说谎的依据很简单。

    这位白云法师除了在坑蒙拐骗之时,其余时候,性子都冷淡。

    若是他真说得准了,她极大概率会不着一词,冷冷扫他一眼,眼风中带着冷冽清泉,展示出极大的疏离来。

    若他说得不对,她才会基于某种、某种让玉昭霁想起来便觉得浑身一松的可能性,故意回应他。

    玉昭霁的心从而畅快起来,这种畅快很奇妙。

    他以前在王府的寒冬腊月,顶风扎着马步、练着错误的武功时,他有时候快撑不下去时,就会抬头看。

    头上,王府的天四四方方,沉闷得密不透风,像是一口老枯井。

    枯井里边是王府经年的下人欺辱着刚进去的下人,得脸的主子凌虐着受轻视的主子,在枯井里,大家都是一堆熬煮着时间、榨干了骨髓挣命的白骨。

    一只飞鸟拍打翅膀尖儿,落下许多纷纷扬扬的白雪碎屑,轻盈地从老枯井上空掠过去。

    玉昭霁就这样看着它的身影出神,他在想,他何时也能翱翔于天,不再被王府这样的困兽场困住,届时,想必他的心情会极畅快。

    玉昭霁后来官居潜龙卫,人人都知道他是天武皇帝信任的臣子。

    就连王爷,都不得不看在天武皇帝的面子上,对玉昭霁挤压出笑,王妃每到冬日、夏日,更是称病不出,好像这样就能忘却当初她对玉昭霁做的一切一样。

    玉昭霁也只是笑,只是忍,他早已经给王爷王妃勾勒了属于他们该有的死法,所以,这个过程中,他会极有耐心,满是捕猎者的风度。

    后来,玉昭霁身为潜龙卫,奉天武皇帝的命令,杀了许多人。

    这个过程中,他自然也不清白,运作了许多手段排除异己,经由他手的冤假错案不知凡几,人命,在这时的他手中已经是可以随意把控的傀儡。

    但玉昭霁从没感觉过畅快。

    就连潜龙死士效忠他、第一高手认他为主的那一日,他也没有一丝畅快,只有徐徐图之的抱负。

    可这一刻,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中,远离京师脚下的一个穷乡僻壤之地,玉昭霁狼狈异常,险些死了又死,却感受到了无比的畅快和轻盈。

    他唇角弯起来,拿眼风去勾希衡的眼。

    玉昭霁的面皮实在是好,他平时看起来清冷端方如同谪仙,杀人用计时深寒若魔,连朝心爱女子展示自己的男子魅力时,眼角眉梢也自是一派写意风流。

    不知多少人会被这张脸欺骗。

    但希衡不在此列,她只是顿了顿,就目不斜视朝前走。

    玉昭霁跟上去:“法师,既然你我已经推心置腹,我知道你要造反,你也知道我要谋权篡位,既然你我是同样的反贼,不如在这里说说过去?”

    希衡问:“说了过去,能改变过去吗?”

    玉昭霁笑意微收,似是很遗憾般:“不能,但是,可以安抚过去。”

    玉昭霁向来是不需要安抚的,他哪怕在王府那会儿,也只是想着自己弱小,成为弱肉强食的底端,他无话可说。

    同这样危险的心态相对应的,是玉昭霁成为强者时,对他那些所谓的生父,也不会有任何的怜悯。

    因为在他眼中,这些人剥去了所有伦理的属性,只是禽兽而已。

    禽兽,只配弱肉强食,不是吗?

    可对于这位白云法师,玉昭霁实在是很好奇,是什么能将一个至清至明的、有神性的人,逼成了拿起屠刀的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