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指着宋元,对大丫道:“听到没,你弟弟都知道是你带大了他,要帮你说话,你呢?还不如你弟弟,真是越大越不懂事。”
大丫抿了下唇角:“宋天他们每天都可以吃到蛋,当然可以爽快地分,你让他们也一年只吃一回试试?而且……”
她望了眼杨氏,咽下了后面的话。每年宋天宋元分给杨氏时,杨氏最后是不会吃的。
她会说:‘你们有这份孝心娘就知足了,你们还小,还在长身体,鸭蛋自己吃,等你们长大了再孝敬。’
但她分给杨氏时,杨氏推辞一番会接过去,然后夸她:‘还是大丫懂事,没白养。’
再然后,便是又一次说起当年头一次当娘,不得不同时哺乳两个孩子的辛苦。
她话音一落,杨氏立刻变了脸,严声质问:“天娃哪在天天吃?就元娃小,生他的时候奶水不足,底子弱才每天一个蛋补补。
每天饭桌上都是3个蛋,你二叔、奶奶和元娃,哪有多的蛋给天娃吃?
再嘴馋也不能随便攀扯,天娃从小就跟你一样,哪里给他多吃了一口?”
大丫冷笑,“二婶,你不如问问宋天,每次吃完,把蛋壳扔哪的?”
杨氏一滞,转头看向宋天,心里有些不妙。
果然,下一刻就听大丫道:“回回都往柴房扔,我眼睛再瞎也忽视不了。”
杨氏不可置信,若不是场合不对,她非得揪着宋天打一顿不可,再笨也有个限度,扔哪不好,非往柴房扔。
那里大丫每天进进出出,与扔她眼皮底下有什么区别?
她张了张嘴,一时间却不知道该如何辩驳,装不知道,会让儿子背上偷窃的坏名;承认知道,又与前面的话矛盾。
李氏突然大发雷霆:“多大的人了,为了一口吃的闹,说出去不怕人笑话?”
她站起来,将自己的鸭蛋狠狠拍在大丫面前:“拿去吃,拿去吃!我的也给你吃!吃完就别给老子摆出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搞得像家里苛待你一样!”
而后,她提着烘笼转身就走,边走边骂:“吃吃吃,一天到晚就晓得吃,吃不死你个短命娃儿……”
大丫看着底部碎裂、稳稳立在桌上的鸭蛋,眼前模糊起来,因前两日李氏为她骂刘三婶婆媳暖起来的心,再一次凉下去。
明明她是有理的,明明是她辩赢了,可奶奶根本不听她的分辨,铁了心认定是她错了。
道理讲不过她,也要用这种方式逼迫她,帮着二婶盖棺定论。
“看把你奶奶气的,饭都吃不下。”宋二叔瞪了大丫一眼,起身追出去,“娘,你跟她一个小孩子计较什么,大冬天的,先把饭吃了,暖和……”
大丫的眼泪簌簌砸落,她只是想吃一个完整的鸭蛋,怎么就跟犯了天条似的?
平日里一直说对她多好多好,养活她多么多么不容易,却不允许她吃一颗完整的鸭蛋。
不多时,宋二叔回到堂屋,李氏没有回来。
他重重叹息一声,对众人道:“先吃饭吧,娘这会儿吃不下,又睡了。”
又对哭得难以自抑的大丫道:“把你奶奶气成那样,你倒还委屈上了。行了,别哭了,一会儿把你们奶奶的饭放锅里温着,等她睡醒再热一热送过去,好好认个错,这件事就过去了。”
大丫死死捏着手中咬了一口的鸭蛋,她没有错,她不想认错。
她抹了把眼泪,猛地将整颗鸭蛋塞进嘴里,狠狠的嚼着,似是要将那些委屈、那些不甘、那些伤心统统嚼碎。
宋二叔被惊到,杨氏也一脸错愕,不敢相信在这种情况下,她竟然还敢把蛋吃了!
这还是大丫吗?
这一刻,夫妻俩都觉得面前的大丫有些陌生,怀疑她是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完全不像他们认识的大丫。
吃完自己的鸭蛋,大丫又拿起李氏拍在桌上的鸭蛋。
这下,不止宋二叔夫妇,连宋元这个每天跟着大丫的人,都非常震惊她的变化。
大丫握着李氏的鸭蛋,她很想把这颗鸭蛋也吃掉,但她很清楚,这样一来,李氏会更生气,她的罪名就不止是不孝顺二婶杨氏了,还有死不悔改、故意气奶奶。
不管她错没错,只要李氏认定了,她就得认错,不认,这件事就过不去。
她伸出另一只手,端起李氏的饭碗,转身出了堂屋,向卧房而去。
推开门,来到床边,她跪下去,将饭碗和鸭蛋举高递过去,“奶奶,我错了,你别生气,起来吃饭吧。”
明明做好了心理建设,在说出这句话时,她的眼泪还是像断线的珠子,不受控地滚落出来,怎么也止不住。
李氏背对着她,没有应答。
大丫死死咬着下唇,竭力忍住哭出声来,再次道:“我错了,我认错……”
一连几遍认错,李氏终于翻身坐起来,拥着破旧棉被,厉声问:“错哪了?”
“我不该跟你顶嘴,不该惹你生气,不该不孝敬二婶,不该不听话,不该不懂事……”大丫近乎麻木地说着,心却越来越痛。
李氏的神色缓和了些,接过饭碗与鸭蛋,放在床头边的柜子上,语重心长道:“不是做奶奶的不偏心你,我这么大年纪,晚上睡着明天都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还能护着你几年?
哪天我腿一蹬走了,你的亲事就捏在你二婶手里,她就是给你说门鳏寡老头的亲,旁人也最多背地里骂她几句心狠,到时候,你怎么办?”
大丫咬着唇,没有回答,她打心底里不认同李氏所谓的劝告,小花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她对父母言听计从,再孝顺不过,可当刘三婶夫妇决定卖掉她的时候,这些完全不顶用,听话甚至成为刘三婶向人牙子提高售价的筹码。
把自己的未来,压在别人的善意上,太缥缈、太无力,她不想走这样的路。
可是这些,她不能跟李氏说,因为李氏不会听。
而且,李氏这些话,到底几分真、几分假,几分真是为她好,她辨不清,也不想再从中去提取那点零星的好,以此安慰自己虽然是孤女,还是有人疼爱的。
大丫低着头,默默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