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哪,马车居然掉进了河里!水很凉,我好歹会些水性,可是,此刻小荷包紧紧地搂住我的肩头,我的双臂像是被捆住了一般,我从不知道,原来恐惧会让人产生如此大的力量,小荷包瘦弱的肩膀简直力大无比,我挣都挣不开,更别提带着她推开马车的门出去了。
一念之间,水已经漫过了头顶,我惊慌起来,难道被淹死在秦淮河里不成?这,这不是个笑话么?
惊慌失措间,我使劲掰小荷包的胳膊,她使劲地搂着我,把我当成救命稻草一样死也不放手。
没法子,我只好聚起残余的一点力气,费劲地用右手击向她的后颈,希望她能稍稍放开我,让我把车门拉开,不然,我们俩真的要淹死在这里了。
可是,她在我的左侧搂着我,我的右手绕过去已经力道减弱了不少,击了她一拳还是没能让她放开。情急之下,我险些喊出声来,刚一张口就呛了一口河水。
正在这危急关头,突然,车门开了,有人将我和小荷包从车里拽了出来。
露出水面呼吸到空气,小荷包这才终于放开了我,我喘了几口气,狼狈万分地爬上岸,这才看清捞出我们的竟然是远山派的水慕云和掌门鱼慕溪!
我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她们!而这次重逢可真是水淋淋的好不狼狈。
她们俩的衣服,从裙摆到腰间都是湿的,我赶紧对着二位仙女致谢,真是万分庆幸正巧遇见了她们路过,不然等那几个小厮赶过来,我和小荷包怕是已经喝饱了。
水慕云微笑着,“云姑娘别气,方才我们也不知道是你落水,正巧路过,可真是有缘分呢。”
这缘分简直快要赶上救命之恩了,我狼狈地笑笑,扭头对小荷包道:“小荷包,你干吗死死搂住我啊,我本来会水,明明可以将你救出来的,险些被你拖死啊。”
小荷包眼泪汪汪的,“小姐,我知道你会水,所以才死死搂住你,怕你不救我。”
唉,我是那种人么?亏我平日对她那么好,关键时刻却不信我。
我没了脾气,“你,你这个傻丫头,方才要不是她们,咱俩都困死在里面了。下回你落水了一定要记得,千万别搂住人家的脖子胳膊。”
小荷包痛哭流涕,“我永远也不要有下回了。”
我不忍心再说她了,她也吓得够呛,算了。
鱼掌门道:“你们怎么被困在马车里呢?”
“不知道怎么回事,马突然受惊狂奔,又刚巧之前停在河边,就这样滚下去了,唉,今夜果然不宜出行。”
正说着,那几个小厮急慌慌地跑了上来,“少夫人,少夫人你没事吧?”
我有点不好意思,答道:“没事。小邹,你去楼里将公子叫出来。”
小邹答了声“是“,撒腿就跑。
我一边拧着裙子上的水,一边问道:“二位姐姐,怎么也在京城?”
鱼掌门道“京城有位朋友要成亲,我带着慕云来送贺礼。”
“哦,太好了。鱼掌门若是有空就和慕云姐姐到归云山庄住几天吧?”
鱼掌门迟疑了一下,道:“再说吧。”
过了一会儿,江辰和师父神色惶惶地跑了过来。
江辰见到鱼掌门和水慕云似乎一怔,转头就问我:“小末,你可伤着了?”
“没事,刚掉水里就被鱼掌门和水姑娘拉上来了。”
师父四处张望,“奇怪,这无缘无故的怎么惊了马?”
江辰一转身指着四个小厮怒斥道:“你们怎么回事,四个人都看不好马车?”
我这是第一回见江辰发脾气,有些意外。他平素其实脾气还算不错,只是喜欢和我置置气,印象中还真是从没见他发过脾气。
我忙道:“当时马突然受惊,我坐在马车上都没发现是怎么回事,和他们没有关系,他们又没练过功夫,哪里跑得过马?”
江辰紧紧握着我的手,默然片刻,气顺了些,对鱼慕溪道:“鱼掌门,水姑娘,多谢二位相助,如今天冷,先去醉思楼里换换衣服吧。我再派人另寻马车来。”
于是,我们又折回到醉思楼。江辰找到鸨娘,给了她五两银子。老鸨喜笑颜开地接下银子,将我们几个落汤鸡般的女人领到一间厢房,送来几件崭新的衣服让我们更换。
即将入秋,夜晚已有寒意,湿衣贴在身上很不舒服。我连着打了几个喷嚏,匆匆脱下湿衣服,然后抬手去拿干衣换。
鱼慕溪正好也伸手来取衣服,我目光随意一扫,发现鱼慕溪的肩头,有朵小小的红梅!
绯红色的梅花刺在如雪肌肤上,十分醒目亮眼,红艳艳的好看至极,冰清玉洁中带着一种温香软玉活色生香的诱惑。
她挑了一件外衫披在身上,仔细系好带子,顺手抚平衣衫上的褶皱。看得出,她是个极其细致讲究的女子。
那朵红梅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却让我心里一动,这个画面怎么这么熟悉?好似在哪里见过?
她换好衣服,又抬手将头发捋了捋,面纱依旧蒙在脸上。烛光下,她的额头光洁如玉,而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波光潋滟,显然是个妙龄女子。我觉得很奇怪,她为何一直蒙着面纱呢?
换好衣服,我们四人从厢房里出来。
师父道:“江辰去找马车了。鱼掌门,天色已晚,不如先和我们回归云山庄吧?”
“多谢石掌门。我已经在京悦栈定了房,这次来京还有件私事,等办完了,我再去归云山庄给戚夫人请安。”
我想起来了,上回在山阴别院,她遇见江辰,曾问候过戚夫人,想来她和戚夫人是认识的。
鱼慕溪道:“石掌门,云姑娘,我们先告辞了。”
我感激不尽地送走她们。
不大工夫,江辰从醉思楼另找了一辆马车过来。
我和小荷包刚坐上马车,有个小厮牵了一匹马过来,对江辰禀告:“少爷,小人刚才找到这匹马,屁股上被人钉了一枚暗器。那一匹马不知跑到何处去了,少爷先回去,小人在这附近继续找。”
江辰就着马灯对着那匹马的屁股照了照,对师父道:“好像是中了流星镖。”
师父蹙眉半晌,低声道:“她好像不会使暗器。”
我心里一动!从下午就在归云山庄里传出风声,师父要来秦淮河逍遥享乐一番,方才马车突然离奇失控,是不是我娘生了气,派手下的人做的,想惩戒一下师父?我越想越觉得有点像。可惜,我和小荷包坐在车里,什么也没看见。马到底是怎么受的惊,我们是一概不知,更别提现场发现什么人了——只除了鱼慕溪和水慕云。我心里一怔,莫非,她们是母亲派来的人?此念一生,我立刻觉得是匪夷所思的胡思乱想,这怎么可能呢?
坐上马车晃荡了一会儿,我才猛然想起来鱼慕溪肩头的那朵梅花为何眼熟了!
那一次,戚夫人将梅兰竹菊四位丫鬟叫到我房里,脱下外衫让我看守宫砂的时候,兰儿小竹小菊的肩头都有和名字呼应的刺青,唯独梅儿姑娘的肩头什么都没有。可今日的鱼慕溪,居然肩头也有一个这样的刺青,而且她又和戚夫人认识,这是巧合,还是另有隐情?
想到这里,我情不自禁问江辰:“你家的梅兰竹菊四位姑娘,肩头都有刺青,你知道不知道?”
江辰瞪着眼睛瞅着我半晌不吭,貌似不悦。
我对他的不悦有点莫名其妙,又问了一遍。
江辰气哼哼地看着我,咬牙道:“你还是不信我?”
我怔了怔,“啊,我,我没不信你啊。我问这个有什么不妥吗?”
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道:“不、妥!很、不、妥!”
我眨眨眼睛,不解,“哪里不妥了?”
他使劲瞪着我,恨不得咬我一口的样子,我缩了缩脖子,干吗这么凶?
“她们是女子,我怎么知道她们身上有什么!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还一问就是四个人,你,当我是什么品行?你太过分了吧!”
原来如此,看着他苦大仇深的模样我实在忍俊不住,的确好像有点过分。这个,我一冲动就问了,没想这么多啊,他委实太敏感了,多想了。
“我就是好奇嘛,上回你娘让我看她们的守宫砂,我看见她们的肩头有刺青,唯独梅儿身上没有,所以好奇问问。”
江辰对我翻个白眼,“你干吗问我?这事本就不该问我!哼!”
我哽了一下,“眼下不就只有你在我跟前么?不问你问谁?”
“哼,一直在你跟前,也没见你信我。”
“我,我什么也没说啊。”
他哼了一声,给了我个后脑勺,大约是想表示,他很伤心、很气愤。
我忍着笑,换了个话题,“你说,刚才的事是不是我娘让人做的?”
他气哼哼地道:“哼,你都从不吃醋,我看你娘大约也是这样。”
哦?听这口气,貌似他对我不吃醋很有意见,唉,遇见大度的女人难道不应该捂着鼻子做梦都笑醒么?
我看着他幽幽怨怨的眼神,只好拍拍他的肩头,宽慰道:“我,我方才也吃了醋的。”
他回头反问:“真的?”
我点头道:“嗯。我刚才见她喂你吃葡萄,口中直冒酸水,所以才出来的。”
江辰瘪着嘴,“听你这意思,有些像望梅止渴,不太像吃醋。吃醋不是口里发酸,是心尖发酸。”
唉,这人要求太高。哪里酸不都是酸么?还分什么口中、心尖。我仔细回想了回想,貌似,心尖也酸了那么几下。
我只好热着面皮道:“心尖,自然也是酸溜溜的。”
江辰的脸色立刻阴转晴,笑眯了眼睛,“我好高兴。”
唉,看来有时候说话夸张夸张也是必须的。
到了归云山庄,江辰扶我下马车之时,更奇异的事情发生了。车门上,不知何时被人钉了一张小纸条。
江辰拔下纸条,慢慢展开,就着灯光,上面写着娟秀的几个小字:“她就在‘一衣不舍’。”
我和江辰都惊讶得两两相望,这是谁送的信?这个“她”,指的是我母亲吗?
我心里突然想起云洲说过,他也收到过一封信。莫非这是同一个人,在给我们指路?这个人为何对母亲的事知道得这么清楚?
师父看到我递过去的纸条时,眼睛一亮,继而沉默,突然师父眼睛又是一亮,“小末,你明天陪我再去趟‘一衣不舍’。”
“好。师父你早些回去养精蓄锐。我们明日再去找顾嫂。”
回到房间,江辰吩咐下人烧了热水让我泡一泡,又煮了姜汤让我和小荷包喝得满头大汗。
翌日吃过早饭,我和师父便直奔“一衣不舍”。
今日运气很好,顾嫂居然风寒好了,正在店里忙活。
江辰唤了她一声,她立刻从三位看衣料的少妇中抽身出来,笑盈盈地迎了过来。
“哎哟,贵临门了。少爷少夫人也来了,快请快请。小庆,快上香茶。”
顾嫂看着师父的目光,依旧很热情。我正打算瞅着师父俊颜绯红,不料,今日的师父居然神色如常,没有半分怯场与羞涩。
师父大大方方的上前微施一礼,“顾嫂,多谢你前日给我徒儿看病,今日来,就是想请你再给她开个方子调养调养。”
顾嫂笑道:“这不必了吧?少夫人她身体无恙,夫人也已安排了补药补品,师父你尽管放心。”
师父直直地盯着顾嫂,“嗯,听戚夫人说,顾嫂是隐世高人,医术出神入化。我想,还是请你开个方子给小末调养调养比较好。”
师父一脸的认真严肃,端着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子,貌似顾嫂要是不开个方子出来,他就不走。唉,他要是倔起来,是一根筋到底,这一点,我深得他的真传。
顾嫂无奈,只好扭头吩咐道:“那,小庆,你去拿笔墨来。”
片刻之后,店里的伙计小庆拿了笔墨过来,顾嫂铺在一张茶几上,蘸了墨汁提笔。
我站在一边甚是好奇,师父明知道我得病是假装的,顾嫂也说了我没有中毒,他为何一定顾嫂给我开个方子呢?我看了一眼师父,发现他在咬唇!这就更奇怪了,他在紧张什么?
顾嫂提着笔磨蹭了半天,只写了半个字。师父死死盯着那半个字,手握成拳。我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她要写什么字。
顾嫂对江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少爷,那个,牡蛎怎么写?”
她居然不会写字?那她怎么开方子?
江辰接过笔,将“牡”字的右边补齐了,又写了个“蛎”字,然后将笔递给顾嫂,顾嫂却不接,依旧尴尬地笑着,“我常年也不大写字,如今好多字都忘记了,不如我念,少爷帮我写吧。”
江辰奇道:“咦,那店铺里的账本不都是你写的么?”
顾嫂的神色有点尴尬,又笑了笑,“那都是些简单的数字,自然好写。”
江辰笑道:“顾嫂你太谦逊了,前些日子母亲将账本给我,让我学着以后上手。我可见你那账本上一手蝇头小楷,写得极是漂亮秀逸。”
顾嫂低头含笑不接话,自顾自念起了草药的名字,江辰不再言语,专心在纸上写字。
我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师父,发现他一直牢牢地看着顾嫂,目光闪烁着我从没见过的一种光彩。我大为惊叹,万没想到师父竟然也有如此豪放剽悍的一天,竟然敢盯着一个女子猛看!
可是,这顾嫂并非什么绝色美女啊,为何师父目不转睛,从进门开始就一直瞪着不放?我不由自主地看向顾嫂。她三十岁左右,相貌一般,连清秀也算不上,但一双眼睛极是漂亮,澄澈晶亮,看人的时候,仿佛能一直看到你的心底。
难道,师父他动了春心?此念一生,我顿时觉得热血沸腾,俨然亲眼目睹了铁树开花一般。
江辰将一纸药方写完,递给师父,师父并没有细看,迎风晾了会儿,折了折放进袖筒里,而后对顾嫂道:“多有劳烦,我们告辞了。”
顾嫂避开师父的视线,瞅着店铺的东西,心不在焉地问道:“不挑几件衣服再走么?”
师父看着她“嗯”了一声,“回头再挑。”
说罢,师父对我点点头,“小末,我们回去吧。”
我觉得师父今日真是奇怪至极。既然说好了要来顾嫂这里打探情况,怎么三言两语地就打道回府呢?刚才上台阶时的那份气势都到哪里去了?
路上,师父一言不发,神态介于神游太虚、失魂落魄、走火入魔之间,我不敢打扰,暗自疑惑。
不料,回到归云山庄,更让我掉眼珠子的事发生了!
师父找到戚夫人,径直说道:“我想请嫂子成全我一件事。”
戚夫人盈盈笑道:“石景你和我气什么,有什么事只管说!如今咱们是儿女亲家,还文绉绉地说什么成全不成全的话,岂不是见外?”
师父的脸色有些泛红,犹豫了一下,才道:“我想,请嫂子为我做媒。”
我和江辰,戚夫人齐齐“啊”了一声,眼睛瞪得一个比一个大!不亚于被春雷震了耳膜。
师父脸色红得更深,却斩钉截铁道:“我想娶顾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