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当初绑架案中是不得已而为之的话,那么在他六岁那年发生的事情,就没有任何理由能给他辩护了。

    “吴家家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因此无奈的将小少爷送出了祖宅,寄养到吴家外戚那里去。”

    这无疑是吴家家主这辈子做过最糟糕的决定之一。

    “那他现在为什么又被吴旂接了回来?”

    慕光问。

    歧夜明闭了闭眼睛。

    “这就是我想提醒你的事情了。”

    “我也不知道小少爷究竟是怎么想的,可能他认为被送出祖宅是因为自己不够优秀吧。”

    吴旂不得不将这个孩子重新接回自己身边,因为在外已经没有能够安置他的容身之地。

    “寄养阿德里安的那一家人,在阿德里安到来的第三个月由于一场意外火灾全部烧死在了车里。”

    这场火灾很蹊跷。

    即便保险公司和汽车维修中心的工作人员,一同对现场的车子残还进行了检测,都只能得出是汽车本身质量问题造成这场事故的结果。

    可偏偏闹矛盾相看两生厌的夫妻二人就在那天坐进了同一辆车里,偏偏车子在这个时候碰巧出了故障,偏偏一直完好的车门在那天坏死……

    歧夜明有些惆怅的叹了口气。

    “我无法和你形容,那日我带着收养协议同吴总去把那孩子接回来的场景。”

    当时还名不见经传的歧夜明,拿着厚厚一沓收养协议气喘吁吁推开派出所门的时候。

    看到了仿佛圣经中才会诞世的魔鬼。

    没有泪水,没有哭闹,没有想象中寻常孩子应有的恐慌和胆怯。

    那个年仅六岁的小男孩从身旁一众嘘寒问暖的警察中转过身来。

    他将从寄养家庭保险柜中拿出的,那对夫妻暗中转移吴家财产和公款私用的证据放在歧夜明手心。

    “我帮你们找到了啃食吴家积蓄的老鼠。”

    六岁的阿德里安扬起脸,在他耳边轻轻说。

    “这个,足够让你把我带回祖宅吗?”

    歧夜明只觉得彻骨生寒。

    自助餐厅中,刀叉与盘子碰撞的叮叮当当声不断传来。

    慕光平静的听完了这个故事。

    他抿了口牛奶,抬起眼。

    “所以呢?”

    青年的语气没有丝毫变化,一如既往平静又冷淡。

    “你是想拿这些没有切实证据的东西说服我,阿德里安是个天生没心没肺的小变态?”

    阿德.天生没心没肺.小变态.里安打了个喷嚏。

    他皱着眉转过头看了窃窃私语的二人一眼,有理有据怀疑对方正在说自己坏话。

    歧夜明睁大了眼睛。

    “我当然没有证据了。”

    他摊开手。

    “这种事儿要是真有证据,那小少爷今天就不跟咱们一块在游轮上,而是要进少管所了。”

    歧夜明有些难以置信。

    但是听到了这种事情,怎么说也不该是这副态度吧?

    “这就是我与你的不同之处了。”

    慕光轻轻笑了下。

    “在你看来,阿德里安或许只是早熟,但在我看来,一个人如果拥有不属于他年龄阶段的神韵。”

    “那他就拥有远超出他年龄阶段的不幸。”

    青年的音量很低,却像块儿消融的冰川一样深深砸进歧夜明心里。

    歧夜明微微愣住了。

    慕光放下牛奶。

    “好吧,看到你跟我说了这么一长串的份上,我也和你讲个故事。”

    青年眼中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却又冰冷的直视着他。

    “你和顺安的刑侦大队打过交道吧,他们在江北调查上个案子的时候,曾经碰上过一个蠢货。”

    慕光笑了笑。

    “那个蠢货认不清究竟谁是领导,于是因为顶撞了刑侦大队的队长而被处分下调到了隔壁秋山市。”

    “而更为好笑的是,那个蠢货原本的评价就不太好,不仅喜欢阿谀奉承拍领导马屁,还媚上欺下,经常打压下属。”

    各行各业都有这样的人,歧夜明见了不少,他喉咙顿了顿,想要开口,可想说的所有东西却都被对面人的一句话打断。

    “那个警察死了。”

    青年眼中的笑意冷下去。

    “秋山上一周爆发了山洪,他跳进洪水里救人,捞上来五个孩子,自己却没能爬上来。”

    歧夜明顿时就说不出话来了。

    他沉默了许久,才慢慢开口。

    “大人的善是复杂的善,而孩子的恶是单纯的恶。”

    慕光垂眸看着他。

    “所以归根结底,人都是立体而又多面的生物。”

    歧夜明有些不解地敲了敲脑袋,纠结着抬起头来问他。

    “那么天生的反社会变态也会有善的一面吗?”

    青年没有回答。

    海浪声翻滚入耳。

    慕光才轻飘飘的说。

    “我不知道。”

    他没有给出确切的答复。

    “对我们这种人而言,谈论是非善恶观本就是毫无意义的事。”

    “不过……”

    青年移开视线,望向窗外被阳光所铺满的蔚蓝大海。

    “比起被痛苦扭曲的哀嚎,我觉得还是阳光和温暖更让人舒服一点。”

    歧夜明有些接不上话了。

    “如果照你这么说的话,那或许小少爷经历过的那些创伤对他而言也是一种好事吧。”

    他自己也有点不肯定。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人要学会感谢苦难。”

    慕光笑了,言语间丝毫不避讳讽刺。

    “这种话到底是从哪个智障嘴里传出来的。”

    歧夜明:“啊?”

    青年收回视线。

    “如果你真的感恩心泛滥,那也该感谢的是当初坚持下来的自己,而不是那种曾经把你折磨的半死的东西。”

    他语气中分不出是轻松还是沉重。

    “或许那些创伤真的让阿德里安变得更强大,但事实上那时候的他只是个小孩,孩子需要的是安全,而不是强大。”

    远处的谈话主角已经用完了餐,从蹬不着地的椅子上蹦下来,回过头寻觅他们的身影了。

    歧夜明注意到这一点。

    话题还没谈完,歧夜明正准备一鼓作气把剩下的话都倒出来,却看到自己的谈话对象也站起了身。

    “我没有说过我相信阿德里安,也没有说过我不相信你。”

    慕光平和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