锣鼓声中,街上挤满了人,结伴而行的人都穿着相似的白衣。
想起方才在楼上瞧见那一闪而过的黑影,谢宁莞加快了脚上的动作,她挤过一群又一群涌上楼的人流,可还是太慢了,慢得她堪堪走下厅堂。
明明一袭的黑衣最是惹人注目,但她的眼前除了白便是白,好似先前的心思一般,白得纯真,白得洁净透亮,无一点黑瑕。
而作为燕王妃以后,她的眼中便出现了黑,她已然分不清,是谢琰先将她染黑了,还是她的心先变黑了,总而言之,她不再单纯如白纸一般,也不是心黑到杀人如麻,肆意残害百姓性命。
她冲出人流,跑到街上,人流涌动,但没有谢琰的身影。她不知道要往何处去寻他,向左或是向右,没有一丝头绪的她只好凭着感觉无序地走。
冰糖葫芦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她停下脚步,静静听着那道叫卖声,似乎,感觉到了谢琰在与卖糖葫芦的老妪的说话声,心口在这一刻不可抑制地剧烈收缩。
是他!她很确信,缓缓睁开眼,她逆流而上,焦急地默念,再等等,谢琰,等等我。
可走了两步,卖糖葫芦的老妪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中,然而,没有谢琰的身影,
周围依旧是一片白,恍若落入了雪白的云海中。
老妪瞧见她盯着自己手中的糖葫芦,眉梢一扬,快步走上前,“小娘子,来一串吧,可甜了,方才有个郎君买走了好几串,独独只剩下这一串了。”
老妪见她一动不动,只盯着糖葫芦瞧,又见天边的云层渐厚,低低吟道:“快下雨了。”
不再在谢宁莞身上耽搁,迈起步子,向着朝她们走来的一对金童玉女走去。
糖葫芦突然远离她的视线,谢宁莞下意识拉住老妪,等她回过神来后,那老妪正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小娘……”
不待她说完,谢宁莞掏出碎银,抬眼望着她手上那串糖葫芦。
老妪转瞬间就变了个脸色,笑嘻嘻地接过,到嘴边的话转了个弯,点头哈腰地把糖葫芦递过去。
谢宁莞盯着透着潋滟红光的糖霜,眼里闪过无数个一起做糖葫芦的画面,一种钻心的痛在心口开始蔓延,眼泪不受控制地向下滚落。
渐渐离近的老妪走了没几步,便听闻身后传来一道凄凉的声音。
谢琰,你在何处?当真要抛下我了吗?
正要循声望去,啪啪啪的雨声叫她收回视线,无空再理会站在原地的谢宁莞,向前跑开。
泪水混合着雨滴落在手背上,谢宁莞滞了一瞬,而后抬起头,望着先前还星辰点点的夜空,豆大的雨滴悄然落下,打掉了许多才飞起的天灯,也淋湿了河面的河灯。
那阵阵阴风也耐不住寂寞似的,过来凑了一凑热闹,无情地刮掉了侥幸从多如牛毛的细雨中逃脱的天灯,更是不费吹灰之力熄灭了那摇摇晃晃的河灯。
谢宁莞呆呆地站于街上,四周早已空无一人,避雨的避雨,打道回府的回府。
感受着雨滴拍打在脸颊的冰凉感,谢宁莞缓缓睁开眼,不经意对上赵靖瑄疼惜的目光。
他终于在人海中寻到了她的身影,可为何下雨了她还不进来避雨,难道为了躲着他要这般作践自己的身子!
她怎可这般蠢笨!
赵靖瑄的眼中渐渐升起一丝怒意和不甘,正要转身下楼,余光中,瞥见一辆失控的马车直直地冲着她的方向奔去。
哒哒哒的马蹄声如雷贯耳,谢宁莞循声望去,马儿双眼猩红,狂奔向她冲来的画面落入眼中,她吓得呆在原地。
愣神之际,她的胳膊被大力地拽住,脚步踉跄之际,那手中的糖葫芦无意识脱手掉落。
一阵天旋地转,再回过神来后,她已然落入一个怀抱中。
那人将她紧紧箍在怀里,像是要将她融入骨血般,大力得叫她难以喘息。
但比她气息更不稳定之人是抱紧她的男子,她的视线被一片漆黑笼罩,虽然瞧不到抱紧她的是何人,可他身上的桃花香足以表明他的身份。
这次,她几乎可以肯定,他是谢琰,她的夫君。
谢宁莞握在腰间的手更加收紧,正要开口说话,就被拉开了些距离。
马车扬长而去,掀起的尘埃融入到雨夜中,天边早已没有了天灯的踪影,河面飘荡着许多被打落的天灯,孤苦无依,仿佛被人抛弃了一般,无人在意。
谢琰冷脸掀起眼皮,盯着上方,眼里的寒意就快要溢出眼眶,放在谢宁莞腰间的手虚虚地放着。
可从赵靖瑄的角度看来,谢宁莞就是被谢琰强硬地揽在身前。
他与谢琰四目相对,二人仿佛置身于练武场,而站在中间之人,是谢宁莞。
虚空地对峙片刻,身后响起敲门声,随后一阵饭香飘了进来。
杜一推门而入,吩咐小二将饭菜一一摆好后,抬起头望去,雨水顺着窗口洒入,将赵靖瑄周身的地面都打湿了,可他却依旧站于窗前迟迟不动。
“世子,王妃可是走了?”杜一缓步走过去,想要替他将窗子关上。
赵靖瑄听到脚步声渐近,终是从谢琰的身上移开了视线,捏在窗台的指节泛白,深呼一口气,闭眼合上窗台。
眼前的光消失,冰冷的眼眸中,隐忍的情绪放大,他收回虚搭在她腰间的手,垂首望着被雨水打湿的发顶。
谢宁莞感觉滴落在她头上的雨滴渐小,抬起头,谢琰紧绷的下颌正微微发颤,雨滴沿着他棱角分明的侧颜滑落,滴在她的脸颊上,烫得她眼睫轻颤,似乎因着这滴水珠,他那如刀锋般锐利的下颌也柔和了几分。
他似乎在忍耐,谢宁莞心里一抽,虽不知他在隐忍着什么,但瞧见他隐忍不能发的神色叫她有些心疼。
缓缓抬起手,正要抹掉他脸上的水珠,一道冰冷的气息喷洒在她发间。
“本王唤人送你回府。”
一种极其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不是许久未见的陌生感,亦不是吃醋引起的陌生感,而是他们就像本无交集的两个人,强行相遇生出的陌生感。
谢宁莞不觉生出一股莫名的疑惑,眉头轻轻拧起,退开几步,走出他的包围圈,任由雨滴悉数落在身上。
只有身子清醒了,脑子才能清醒过来,才能瞧清谢琰的异样来自于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