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四年十一月十八日,九江王别院梅林苑人来人往,各府郎君和夫人云集在处,只等着看一场热闹。
梅林苑建在九江王府不远处,是一所布置精巧的庭院,其所在处本是一片梅林,后来建成庭院,园中保留了那片梅林,就是各处厢房窗下,也种着大大小小的梅花,梅花开时,美景纷呈,赏心悦目。
王正卿负手站在一处厢房外,隔一会缓缓推门进去,见厢房布置清雅,梅花窗格推开着,窗外一株梅花不知道怎么长的,却是伸进窗内,在窗沿上肆意开放着。房内各处渗透梅花清香,沁人心脾。
王正卿走到窗前,伸手抚着那株梅花,探头看了看,自语道:“这想必是园丁特意打弯了它,让它伸进窗内长成这样的罢?不过也甚有意趣。”
王正卿记得清楚,当年甄玉进了九江王府中,得到重用后,却想在京城置办庭院,那时节九江王笑说不必置办了,待他成亲,便把这所梅林苑赏给他当住所。甄玉刻苦时节,常自勉说:“梅花香自苦寒来。”因此十分喜欢梅花。听得九江王要把梅林苑赏给他时,自是极高兴,还进梅林苑中游了一遍,画了梅花图,作了梅花诗。不想未等他住进这所梅林苑中,便亡故了。
王正卿回想以前,有些怜惜甄玉,轻声道:“玉郎,我已跟王爷说了,若你今儿赢了西鲁国女使,给棠国争光,便让他把这所梅林苑赏赐给你。不管前世还是今生,总要助你得偿心愿。”
梅林苑一位管家娘子见王正卿单独进了厢房,忙忙端了热茶进去,奉与王正卿,又要去拨火盆,怕王正卿冷着了,一时道:“王爷只在梅花开时才过来看看,平素这处也没什么人,便没有烧地龙。”
王正卿笑道:“这厢房却不冷,站着一会儿,反有暖意呢!”
管家娘子答道:“这厢房近着温泉处,却是苑中最暖的一间厢房。”
王正卿笑了笑,吩咐道:“好好布置一番,待会儿榜眼赢了西鲁国女使,却要过来这厢房中庆祝的。指不定今晚,也会安歇在这处。”
管家娘子忙应下了。
这么一个时刻,梅林苑大厅中,却是设了一个小擂台,左边坐着西鲁国使者并那个女使图鲁花,右边坐着甄玉和九江王府几位谋士。底下一群人,却是各府郎君和娘子们。
图鲁花不见王正卿,只见甄玉坐在案前,便嚷道:“我下帖子请的,是王状元,可不是他的夫人。请王状元出来!”
底下一众人听图鲁花一开口,都惊叹道:“咦,她说的可是棠国标准京城话,字正腔圆哪!就这一嘴话,一定也下了不少功夫,没准肚子里真有料呢!”
钱氏和季氏坐在一处,听得众人讨论,也悄悄道:“看模样,还真个一副女状元的样子呢!”
季氏应道:“咱们的榜眼爷也是才能出众的,还怕了她不成?”
钱氏说着,四处瞧了瞧,不见王正卿的影子,便嘀咕道:“状元爷跑哪儿去了?怎么不来助威呢?”她话音一落,倒是看见王正卿从侧门进来了,悄悄坐在角落中,一时吁口气,状元爷在,总能镇定人心,万一玉娘真不敌这位图鲁花了,只要状元爷出马,还是能挽回场子的。
小擂台上,甄玉却是答图鲁花道:“花娘子,你想比试什么,我都能奉陪,实在不须我家三郎出马。”
图鲁花很生气,嚷道:“我可是西鲁国女状元,自然要你们棠国状元才有资格跟我切搓。”
甄玉道:“花娘子,虽则你是女状元,但毕竟不是棠国的女状元,身份地位实在不能跟棠国的状元相比较。我呢,是棠国的女榜眼,跟你切搓的话,还是给你面子了。”
图鲁花见甄玉说话丝毫不留情面,不由瞪大眼,待要反驳,一时又感觉到,自己嘴皮子功夫可能及不上甄玉,因道:“若我赢了你,你是不是要下跪拜师,再让王状元出来?”
甄玉答道:“若你赢了我,就照你所说的做。若我赢了你呢,你该当如何?”
图鲁花眼珠一转道:“我拜你为师如何?”
甄玉眼角扫了扫台下,见得公主府的人坐在不远处,度着安慧公主也在,因收回视线,笑道:“若我赢了你,你给我家三郎当妾侍如何?我家三郎还没尝过异国女子,我代他可惜呢!”
“哈哈哈……”下面一众男子听到这句话,一时皆笑了起来,鼓噪道:“输了就给我们王状元当妾罢,让我们王状元尝尝鲜。”
安慧公主坐在厅内一处角落中,身边放了屏风,等闲人看不到她,她这会听得甄玉的话,嘴角起了笑,轻轻鼓掌,跟陈少亭道:“虽粗俗些,听了解恨。”
陈少亭笑道:“公主有所不知,对付西鲁国这些野蛮人,言语太过文雅却是不痛不痒,唯有像榜眼爷这样说话,才能刺中他们的。”
安慧公主一笑道:“甄氏不错,若她不是女子,我倒要抢回府中养着了。”
说到这个,陈少亭便不好接话了,一时轻咳一声,又看向台上。
台上,图鲁花却是气红了脸,指着甄玉道:“等你赢了我再说吧,这会说这些,得意太早了。”
台下,王正卿努力掩藏行踪,有些想笑,玉娘啊,小心人家图鲁花输了,真跟着咱们回府哪!那时节,身边多一个异国妾侍,可是吃不消的。
章飞白早看到王正卿了,一时猫着腰过来,坐到王正卿身边,悄悄笑道:“三爷,三夫人几句话下来,可是压住了西鲁国女使了。”
王正卿笑道:“三夫人一向厉害,咱们且看女使如何败走吧!”
章飞白接嘴道:“不是败走,是跟咱们走,到咱们府上当三爷的妾侍。”
王正卿一下失笑,待听得台上说话声,这才止了笑。
甄玉跟图鲁花第一场比试,是乐器。图鲁花吹笛,甄玉吹萧。
当图鲁花拿了笛子,笛声响起时,众人倒是静了下来,一时暗暗吃惊,果然吹得不错,听着笛音,倒催动了一腔情怀,天地广阔,男女并肩而骑,落日余晖,极是美好。
图鲁花一曲既终,底下众人皆鼓了掌。棠国人一向对事不对人,这图鲁花虽然无礼,但不能否认她这一曲吹得好,掌声,是应该给的。
曲为心声,图鲁花虽粗鲁一些,还是不错的。若她真愿意给三郎为妾,接受下来便是。甄玉看着图鲁花暧昧一笑,伸手拿萧,站到台前吹了起来。
甄玉这一曲,男才女貌,春时登楼看山,暑至清溪濯足,秋来汲泉烹茶,冬临相对抚琴,夫妻琴瑟和鸣,无双恩爱。
她一曲既终,底下却是静默了半晌,这才如雷般鼓起掌来,喊道:“榜眼爷吹得好,好曲子!”
西鲁国使者听完曲子,不得不承认甄玉这一曲更美妙,只一时又不肯认输,互相递着眼神。
图鲁花心高气傲,输了便输了,倒不想赖,起身道:“这一场,我认输便了。”
“嗯!”甄玉看着她道:“下一场,只怕你会输得更惨。”
下一场,是下棋。毫无悬念的,甄玉三局三胜,图鲁花则败得极惨。
第三场,是写字。图鲁花自小聪慧,在西鲁国有女神童之称,她懂事时,便学写棠国字,一手书法,已是自成一家。一幅字下来,她找回了一点信心。适才输棋,心中积气,挥毫之间,气随笔走,这么一幅字,便比平时多了棱角,更显气势,度着棠国这位女榜眼柔弱,定然写不出这样强势的字了。
待两幅字放到一起时,图鲁花脸色大变,天,这位女榜眼写的字,就是不懂书法的人也能看得出,字体自成一格,一笔一划皆有章法,只有比自己强,绝不会比自己差的。
这一场,甄玉依然完胜。
第四场是比画画。甄玉当年便是棋艺双绝的人物,这会执笔,手挥笔动,已是画了一幅梅花图出来,搁放在案前。
图鲁花画画并不算强项,这一回画的,是模仿前人的一幅仙足登山图,画完搁笔,探头去看甄玉的梅花图,见意景十足,画中梅花仿佛绽着清香,不由深深叹息道:“我又输了。”
“输了就跟我们榜眼爷走罢!”下面的人大喊道:“可不许赖啊!”
甄玉笑吟吟看着图鲁花,问道:“服了没有?你连我也赢不了,怎能跟我家三郎比呢?”
图鲁花涨红了脸,隔一会道:“服了。你们棠国果然卧虎藏龙,不能小看。”
甄玉见图鲁花痛快认输,口称服了,一时看她便顺眼了许多,点头道:“既是输了,这赌约么……”
图鲁花小小声道:“榜眼爷,我虽来棠国数日,毕竟没有亲眼见过王状元模样,可否让我瞧瞧他的样子,才作决定呢?”真如传闻中俊俏,妾侍就妾侍吧!若不是传闻中模样,总要想法子以其它方式解决。
甄玉一怔,咦咦,什么状况?她真要当妾侍?话说,三郎那俊模样,连我也不禁要动心,就是那晚从韦府赴宴归去,在灯下拥吻,都差点留他在房中,若不是王府来人有急事要找他,只怕就……
现下这位图鲁花想见三郎,要是一见倾心,莫非真要领了她回去?
王正卿在下面扶额道:“看着这女使模样,似乎真想跟玉娘走的,这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