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前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他看不清怀中的女婴,也想不通为什么有人那么心狠,把亲生的孩子活活丢在冰冷的石阶上,连条被子也不给。
丢她的那个人,是不是以为屋里的人会同情这个小生命?
利用别人的同情,可以省下一件小衣服一条小被子?
还是在他们眼中,一个女婴的性命还不如一件衣服实在。
贱命呵,他悲恸地无声流泪,比他还要卑贱的性命呵……
她那么努力的吸着奶水,想活。
是他,亲手杀了她。
他没力气举起婴儿,跪倒在婴儿塔前哭得不能自已。
在他哭泣时,来了个中年男人,走得飞快,转到塔洞前,将手里包起来的“东西”一抛,准确抛入塔孔中。
里面传来了微弱的抽泣。
小前停止哭泣惊讶地看着男人。
男人不屑而愤怒地看了小前一眼,“只管扔吧,这里每三天有人来烧一次,不然扔不下的。”
见小前一副窝囊相,男人从他怀中抓起单薄的小包裹,向塔中一丢,说道,“我们家心善,不然将她埋于大道之下,千万人踩踏,叫她再不敢投胎到我家来。”
他快速走了,萧瑟的风吹着小前零乱的碎发。身后千万个枯枝发出奇特的声响,像悲哭、像呐喊、像抗议……
如泣如诉这世道的不公,这命途的艰难……
小前昏昏沉沉自己也不知是怎么回到收容处的,一进门他就倒下,人事不醒
麻哥儿把他扛到小床上,这下倒好了,省得他做戏,完全没人理会他,孙二娘也懒得叫他了。
他发起高热,麻子哥给他送了一壶热水,这里没有别人,麻子哥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他迷糊中听麻子哥说,“你呀,管好自己吧,心肠软在这儿只会害了你自己。”
“对了,多喝点水,暖和暖和,你是吓没魂了,那地方我也去过。”
小前闭着眼,没表情也不说话。
他慢慢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心中燃起一股子奇特的火焰。
他不得不想到,自己深爱的妹妹和母亲是怎么从那样的东西中逃脱出来,活了下来。
既然人人都有母亲,也许人人都有姐妹,为何人们要这么对待女婴?
他想不通,他也不愿想这些人因为穷困,因为在村里没男丁会受欺负……
这些原因他不愿想,他只知道人人是母亲生下的,母亲也是女婴长大的,那么就不该这么对待这些女孩子。
这股火焰,由于看到不公平而点燃,由对母亲和妹妹的爱而炽热盛大,在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心中熊熊燃烧。
愤怒让恐惧消弥,他对夜晚的降临不再害怕。
他如晕厥一样躺在床上,实则蓄力。
自那之后,他更沉默了,只做事不说话。
他看到胡子叔每送走一个婴儿,都会在一本破烂的册子上记一下。
那册子藏哪,他看不到。胡子叔虽好酒,喝醉后也胡说,可哪怕烂醉也从不提及关于婴儿之事。
小前打探不到。
为保自身,他不敢向其他人打听任何关于婴儿去处的消息。
这里虽然人少,却杂得很,六个人恨不得分成三个派别。
万一谁透点消息,他相信这些心狠手辣之人就能送“走”他。
…………
这天,晚上猪肉白菜的香气飘在院子上空,他因为拉肚子没出去吃。
大家又分了银子,他的那份,麻子哥悄悄给他带过来,还带了饭菜进来。
“小兄弟,当哥哥的劝你几句,多吃饭好好长身体,保住自己才有能力去保护家人,是不是?”
他转身出去,小前攥紧了拳头。
吃喝完大家都散去,这只是平常的一天。
夜深了,鼾声渐响。
小前在黑暗中睁大双眼,院外的车辙声分外明显。
他一下坐了起来,把额上降温的毛巾扯下扔到一边。
这次他没等把孩子抱出来,麻溜翻墙出去,盯紧外面的马车。
来人抱着孩子匆匆坐上马车而去。
他跟着车子,奇怪的是,车子并未驶离他们这条街,只走了不到一炷香便停了下来。
那处宅子不比他们收容所新多少,几乎相同的格局,相同的灰墙黑瓦。
这样的宅子能住什么富贵人家?
谈何收养女婴?
墙内看不到灯火,没有声音,一片死寂,压根没有人住着的痕迹。
他深觉诡异,不敢多待,匆匆回到自己住处,翻墙入户,钻入被子。
这些事他都记下来,待他休息时,凤药与他约定交接消息之处在某个药房,只需装病,找黄大夫看病,把知道的说给她便可。
小前很是后悔没找机会识一识字,不然及时写成纸条给姑姑就方便得多。
每个人每月只有一天可以休息的。
小前见麻子哥虽然为人爱占小便宜,但实则心肠很软,便求着他能不能出去采买时,带上自己。
他肚子自那次坏过后,总时不时疼,疼起来受不住,想找个大夫瞧一瞧。
麻子哥心软,便同意了。
他同胡子叔来自同一个乡村,本有几分老乡情,又兼他爱巴结,胡子叔算信得过他,把采买的差交给他。
麻子叔很懂事,贪下的银钱,三七分,列个明账,自己拿三分,七分交给领头男。
胡子叔很满意。
加上小前真的总时不时拉肚子,胡子叔怕小前得了什么传染病,加上麻子哥为小前求情,就同意了。
麻子将他带到要去的医馆,约好接他的时间就离开了。
…………
他进去径直走到柜上问掌柜,“天麻与钩藤同煮能治风寒高热吗?”
这是约好的暗号,掌柜的看他一眼,回道,“不能乱用药,还得看症状,你等着我叫大夫出来给你诊脉。”
杏子从后堂出来,凤药告诉过她自己在收容处安了眼线,却不想是个这么不起眼的半大孩子。
“我只是个子低。”小前看出杏子眼中的惊讶,小声辩解。
杏子见他机灵,引他到自己坐诊的地方坐下,正经为他诊了诊脉,边听他说话。
他把自己看到的听到的都讲了一遍,重点说了那本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