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
二楼。
尽管出门时是阴天,但才过了不到两个时辰,天又洋洋洒洒飘起了大雪。
街面两旁是两三尺深的厚厚积雪,除却三两个扫雪的奴隶,与不时呼啸而过的马车车队外,甚少看见外出闲逛的行人。
偶尔会有裹得厚厚的捡尸人在积雪中穿梭着,从其中翻找出一两个活活冻死的奴隶尸体,再堆在牛车的后座上拉到城外去。
至于这些冻毙者尸体的最终去处,夏都城的本地人是甚少关注的。
正如他们坐在暖融融的屋内,很少看得到那些扫雪的奴隶们身上的单衣,与他们冻得通红的双手一样。
强迫自己将目光挪回来,穆十娘低声对身旁暗影卫道:“派个人去瞧瞧,夏二皇子怎么还没有过来?”
一名暗影卫刚欲领命而去。
自觉一股冷风扑面袭来,包厢的门就被一下推开了。
瞥见穆十娘一瞬微微蹙起的眉,身着厚厚雪白狐毛大氅的夏二皇子扭头瞪了眼后人,低声地呵斥道:“在府里这么久了,怎么做事还这么毛手毛脚的,仔细冷风冻坏了神医。”
那人连忙低声道歉。
穆十娘道了一声无妨,抬头看向了夏二皇子,仔细打量了一番后,挑了一下眉赞道:“二皇子殿下最近气色不错。”
这句话倒不全是恭维。
比起上一次见面时,夏二皇子气色的确好了许多。
不仅面庞不再雪一般苍白,嘴唇都已不是冻得乌青的紫色,而是比寻常人更淡一些的暗红色,给人一种羸弱却健康的感觉。
人大概是微微胖了些,瘦而高的身材不再如竹竿,披着华丽的狐皮大氅时还多了些威武风流的味道。
人是肉眼可见的健康了。
由随从拉开了椅子,夏二皇子微微撩起了羊皮袍角,对穆十娘笑了一下道:“多亏了神医那一个神方药引子。不仅本王,包括誉王叔、陈王叔、许王伯、宫里十一皇弟,十三皇弟、十九皇弟等都说用了这药引子后,身体要好得多了,心疾眼看着就不怎么发了。”
“如本王与誉王叔、陈王叔、许王伯这般宿疾多年的,想要根治或许还有需要一些时日的疗养。”
“但今日宫里可是传来了消息,十一皇弟在服用了三次神医的药方后,再招来了太医检查身体时,居然被太医诊断说心疾已经大好了,按照如此进展下去不日就要自愈了。”
“神医可是不知晓,这一消息给宫里宫外带来了多大的震动。
“如今无论认识或不认识的,但凡姓夏的男丁都托了拐弯抹角的关系,寻到了本王和誉王叔处,想要讨一副这传说中的神异药方。”
“神医上次给本王的那些药,本王已经全部给出去了。”
“今日特地寻神医这一趟,便是想问问神医,手头可还有剩下的神异药引子?”
有自然是有的。
当初穆十娘可是将一整座山的鬼獐子木都炮制成药材,一并令人带来了夏朝了。
只是……
“上次我给二皇子殿下的药引子数量可真不少。”穆十娘微微挑了一下眉眉道,“这么短的时间里,二皇子殿下竟是全部给出去了?这么说寻到二皇子殿下处的人还真不少呢。”
夏二皇子亦是微微一笑:“神医说笑了。无论神医与本王的时间都并不很多。既然拥有这如此神异的药引子,若不尽快广撒一些网,岂不是白白抛费了时间?”
“近日朝堂上又有人提出了冲喜一说,神医大概也是希望将药引子尽快卖出的吧?”
穆十娘明白夏二皇子之意,淡淡道:“药引子,我这里自然是有的。待会儿就让人给二皇子殿下再送一批过去。”
“只是方才二皇子殿下所说的冲喜一说……可是朝堂上又有人提出了什么异议?”
夏二皇子不以为意道:“不过是一些无所事事的江湖术士老生常谈罢了。见大祭司在朝堂上有着尊崇地位,可以随意三言两语左右朝政,这些人也就都把自己当成个葱了。”
“殊不知父皇和朝臣们连大祭司都不耐烦应付了,又怎么会管这些无足轻重只知道嗡嗡吵闹的小喽啰。”
“神医只管放心便是。”
一听夏二皇子如此说,穆十娘便有些明白了。
正如‘冲汉道人’得了老皇帝信重后,宫里就莫名多了些各处敬献的真人们,楚朝朝臣也都开始‘崇道’,在家豢养一些道士预测天时一样,夏朝朝堂亦是有从众一说。
只是……
“事情或许不如二皇子殿下想得那么简单。昨日夏宫里派人来召见了我们,除了极其大方地答应了我们提出的种种条件外……”穆十娘挑了一下眉,语气故意做出一些愁绪道,“唯一强硬的要求便是与那些神棍所说的一样,想在一月之内成婚冲喜。”
“夏二皇子心志坚定睿智,可以不受这些神棍的胡言乱语。”
“可若是朝中一些不甚眼明心亮的臣子受其影响,也想用和亲为夏帝冲喜来作为献媚夏帝的手段……对我们可是颇为不利……”
这事倒是真的。
自从一入夏都城,穆十娘就派了曲善歌假扮楚七皇子,在夏六皇子的介绍下,带领着楚朝和谈和亲使团,与夏朝派来接待的官员们接触过了。
大抵是因夏帝情况实在着急,朝中诸方都无暇顾及这一个劳什子的和谈和亲使团。
曲善歌一行人被晾了足足半个月。
直到昨日才又有人来宣夏六皇子与曲善歌与使团一众人去了一趟夏宫。
在经过双方一些洽谈以后,夏朝方面表现得出乎意料地大方。
负责接洽的人一口答应了楚朝关于边境五城的处理方案,对楚朝要赔付给夏朝的银两数量,也并没有再狮子大开口地抬高要求,只是提出了一个要求催促着要尽快完成和亲,令和亲公主住入夏宫里头。
这份反常的态度令穆十娘心生怀疑。
故而她才向夏二皇子露出试探之意。
夏二皇子起初也有些意外,待听清穆十娘转述的一些细节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神色登时有些不好看。
“一些小人想在背后动手段罢了。”他略带恼怒地哼了一声后,认真地承诺道:“神医不必担心这件事,我会让人处理好的。”
“父皇虽然急色了一些,却并非这等不知轻重的人……抓不到人就想用这种方式遮掩过去……真是丝毫没想过顾忌父皇与夏朝的脸面,真正是可笑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