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十娘嚯地抬起了头,看向了穆五奶奶所指的方向,用还沙哑着的嗓音问道:“什么?”
穆五奶奶指着墨蓝色甲胄缝隙中间,穆国公外露的根根肋骨下方,肚腹里一块巴掌大小的玉石方块。
“国公爷肚子里怎么会有东西?”
因根本不敢细看祖父的尸骸,又被墨蓝色甲胄遮掩着,穆十娘起先才没有看见,被穆五奶奶一提醒,她也看见了那块玉石,语气有些茫然。
“这是什么?”
薛宜婴忙摆手解释道:“主公您不要误会,我父亲虽然人荒淫了一些,却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他曾经无数次与我和宜君说过,这辈子最尊敬的人便是楚朝穆国公。”
“您只看他将穆国公尸骸这么工整地摆放在密室里就知晓了。这一番他将穆国公尸骸偷运回夏都城,也是想给穆国公留一份死后体面,并没有半分侮辱之意。”
“我父亲绝不会乱动穆国公尸骸的。”
只凭祖父尸骸这完整又干净的状态,穆十娘便是相信薛宜婴的话,只轻轻地抿了抿唇。
穆五奶奶也适时地开口道:“十娘,看这块玉石的位置,也的确不像是有人在国公爷死后放进去的。”
这块玉石如若不是外人死后放入,那便只剩下了一个可能……
穆十娘长长吐出了一口气:“这是祖父在死前吞到肚子里的。”
穆五奶奶与薛宜婴皆是一愣,随即都看向了穆国公肚腹里那一块略显灰扑扑的玉石。
究竟是什么东西,能让穆国公在死前最后一刻,还想着要通过吞入腹中来保护?
“去取钳子来。”经过一段时间的平复,穆十娘已初步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吩咐着薛宜婴道。
薛宜婴起身快步去了。
“等等……”穆十娘顿了一下,才又吩咐着道,“还有给我再取一副全新的棺材过来。”
知晓穆十娘是想要将穆国公带回去,薛宜婴只是应了一声道,“我立即就亲自去办,不会让任何人察觉的。”
穆十娘低低‘嗯’了一声。
不多时,薛宜婴取来了一把小钳子。
小心翼翼地避开了穆国公略显干枯的肋骨,穆十娘将那一枚小小玉石夹了出来,放在了一个盘子里。
三人这才看清了这玉石全貌。
这本应是一块极碧绿剔透的玉石,只因在尸体内的腐蚀才变得灰扑扑的了。
玉石上方栩栩如生地雕着一只气势高傲的五爪金龙,下头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玉块,玉块最下方刻着八个残缺楚朝大字。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玉玺!”穆五奶奶一眼就认了出来,惊呼出声道,“这是楚朝太祖时起的传国玉玺。”
薛宜婴惊讶地瞪大了眼:“楚朝的传国玉玺不是应当在楚朝皇宫里吗?为什么会在穆国公手上?”
同样一眼就认出了这东西,穆十娘轻轻摩挲着玉玺下方八个大字,却是忽然想起了一个坊间传闻。
相传因老皇帝曾经的质子身份,以及出手过于狠辣残忍的手段,先帝爷对老皇帝并不满意。
在知晓自己时日无多,剩下的皇子都不是老皇帝的对手,老皇帝必定会采取非法手段来夺去皇位时,先帝爷就象征着皇位继承与传递的楚朝传国玉玺藏了起来。
因缺了这一块传国玉玺无法继位,事后足足派人将整个皇宫翻了三遍也都没能找到,老皇帝只好令人又仿制了一枚传国玉玺,才算是勉强过关了。
因此这些年来,老皇帝用的一直都是假的传国玉玺。
因为这一传说太过不稽,又没有任何切实证据,众人只把它当做一场猎奇笑话来看。
如今结合老皇帝的身世与先帝爷曾经留下的那封传位圣旨来看,先帝爷当初是真的不愿意老皇帝继承皇位的,那么偷偷将传国玉玺藏起来也并非不可能。
她只是没有想到先帝爷居然将这一块玉玺藏在了祖父手里。
而祖父为了保护它,竟是这些年一丁点风声都未透出来,还在最后时候将它吞入了肚子里。
对于先帝爷和楚朝,祖父是真的忠心。
可惜……
将那块传国玉玺收好了,穆十娘对穆五奶奶与薛宜婴吩咐道:“虽然老皇帝身世已经大白天下,世人早已知晓他皇位得来不正,证据也不差这一件两件了。”
“但为了避免给祖父再不必要的麻烦,我还是不希望外头人在这段时间知晓这件事。”
穆五奶奶与薛宜婴都是心思细腻办事妥帖的人,当下不用穆十娘多说都点了头。
“十娘,我知晓该怎么做的。”
“主公我不会多说的。”
知晓祖父最心心念念的都是楚朝,纵然薛大将军是真的礼遇保护他老人家的遗骸,穆十娘仍就亲自小心翼翼地将祖父收敛在了棺材里,带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在摇晃的马车上,穆十娘趴在棺材上,轻轻地对祖父承诺着:“祖父您放心,十娘来找您了。”
“十娘知晓您最想念的就是楚朝家乡,只要在夏朝的事情一结束,我就立即带您回楚朝将您安葬。”
“以前我总想着穆家百年忠烈,先祖们都在先贤祠里安享后人香火,一定要让楚帝当着全天下的面,亲自为你们洗清罪名,对你们对穆家军对天下百姓道歉,为你们洗清罪名,将你们尸骸亲自请到先贤祠里才够……”
“现在十娘却是觉得,如今已经抛弃了百姓的楚帝和楚朝,配不上你们的忠烈、热血、骄傲和生命了。”
“先贤祠那地方配不上你们。”
“十娘已经决定好了,到时候我会把您和叔伯哥哥们一起,安葬在楚朝边境五城最高的那处山上。若未来十娘大业已成,也会把国都定在那儿,从此你们只要一低头就能随时看见边境百姓安居乐业,看见十娘我坚守穆家先祖遗愿的样子……“
“你们说好不好?”
马车车轮咕噜噜地走着,棺木静默无声。
唯有窗外的大风卷起鹅毛般的大雪,在寒冷的夏都城的街面与巷间,发出一阵一阵撕扯般的呜咽声,仿佛亲人通过漫长又坚定的思念,隔着生死、时空与温度的回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