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十娘轻呼出了一口气。
尽管早有猜测，但她仍没想到，皇后娘娘会在这金碧辉煌的殿内，当着宗室贵胄与朝廷百官的面，捅破这一消息。
她的确痛恨着老皇帝。
在众人的惊诧与沉默中，皇后娘娘的声音还在继续：“你实在是太善于掩盖消息，为隐瞒自己而撒谎。”
“虽然现在人人都知晓你身世不堪，并非太后娘娘亲生，而只是记在了其名下。”
“但大家也只以为，你乃是先帝爷在外出南游时，与一名貌丑的采莲女所生，因采莲女身份低微才做出隐瞒……”
“又有几人知晓这一切仍是你的谎言？”
“陈妃娘娘有一远房表姐，比陈妃娘娘大两岁，是先户部侍郎阮郎的正妻，小名叫做雪芙，人生得极其貌美，性情更是大胆。”
“陛下与她是在陈妃宫里相遇的。”
“当时她正好来看望小产了的陈妃，因迷路无意滑落水中，被先帝所救，而与先帝结缘。”
“二人一见倾心。”
“为了方便与雪芙幽会见面，陛下还特地将户部侍郎阮郎外派去了楚南，担了两年的外职。”
“相识的半年后，雪芙怀孕了。”
“为了府中胎儿考虑，先帝爷原本是打算下旨让雪芙和离，再正式纳雪芙入宫的。”
“但恰在这个时候，阮郎在任上离奇暴毙了，雪芙成为了寡妇。”
“为了自己名声考量，不愿意担上逼死臣子的名号，先帝爷暂缓了动作，只让雪芙暂时在陈妃宫里休养，对外也只称这孩子是陈妃的。”
“这一举动挽救了皇室尊严。”
“孩子出生后，先帝爷原是极高兴的，直到发现这孩子长得越来越不像自己，直到先帝爷抓到了雪芙与夏朝人通信的证据，以及她的另外七名姘头……”
“原来为了获取更多情报，在与先帝爷在一起时，雪芙还与另外七名男子幽会过，以至于根本没办法分辨你的血脉……”
“皇室血脉不容混淆，先帝爷杀了雪芙和陈妃后，原本是准备杀了你的。”
“但或许是你命不该绝，就在先帝刚准备让人绞死你，夏朝人就来找先帝爷要质子了。”
“知晓这一趟注定是死路无疑，先帝爷不舍得任何一个孩子冒险，便没做丝毫犹豫，将你给扔了出去。”
“他原是没打算你会回来的。”
“谁知道你竟这么命大……”
皇后娘娘说着说着，大笑了起来，笑声里却并无半分喜悦与欢愉，只有悲哀与悔恨，“谁能够想到呢……”
老皇帝死死盯着她，面颊肌肉因激动而抖动着，一字一句地吼道：“闭嘴！”
皇后娘娘依旧在高声说着，面庞上是悲哀到极致的淡漠：“上天大概是真的眷顾你的。”
“夏朝那么艰难的环境，也被你闯了回来。”
“你也实在是个聪明人，知晓快刀斩乱麻的道理，一回来就先毒杀了先帝，又用一场高烧害了本来极聪明的安南王，最后又将当初知晓这件事的人都处死了……”
“当时正值两个帝王权力交接时，所有人都只以为你只是多疑，谁知道你只是想隐瞒自己身份……”
……
比起被揭露长生祭祀图谋，被揭露了真实身世，显然是最令老皇帝惶恐与愤怒的。
顾不得其他，他抽出腰间的佩剑，就要朝皇后娘娘捅了过去：“你这贱女人，我要你闭嘴你听见了么？”
穆十娘一记金锞子出手，打偏了老皇帝手中的剑，喝了一声：“还不快保护娘娘。”
宫廷卫慢了一秒，忙围了上去。
皇后娘娘却似不知晓害怕般，直视着老皇帝愤怒的双眸，甚至还一步又一步地逼近了，“楚景安，这些年你晚上一定睡得不好吧？”
“身怀这么大一个秘密，知晓自己是天底下最大胆最丑恶的小偷，知晓自己身体流的血都充满了罪恶，知晓自己不靠着满手鲜血与凛凛屠刀，就根本没办法维持住众人对你的敬畏，知晓这个秘密曝光后你就一无所有。”
“你日日都生活在恐惧与焦虑中……”
“所以你才多疑，嗜杀、冷酷、害怕着任何一个可能威胁你权柄的人，畏惧着你皇位的任何风吹草动……”
“从手握重兵的边境将领，到拥有声望的朝廷官员，到任何流着先帝血脉，拥有着大楚皇室继承权的男丁……”
“这些年下来，大楚宗室都快被你杀绝了吧？”
……
“你这毒妇！”老皇帝俨然已经陷入癫狂了，又顺手抄起了一个象牙笏，就要朝皇后娘娘头上砸过去，“你给朕闭嘴，闭嘴，朕要杀了你啊……”
依旧岿然不动地直视着老皇帝，皇后娘娘忽然缓缓勾起唇笑了，“楚景安，你一定很好奇，我是怎么知晓这全部事情的吧？”
“太后娘娘被你吓疯了。”
“安南王被你害傻了。”
“楚朝宗室被你杀干净了……”
“看似所有证据都被你清理干净了，绝不应再有人知晓这些的……”
老皇帝停下了挥舞象牙笏的动作，大口大口喘着气，死死盯着皇后娘娘的脸。
显然，他是极好奇这问题的。
“因为人算不如天算，因为上天有眼报应不爽。”皇后娘娘伸出了手，用手指指着老皇帝鼻尖，掷地有声地怒斥道：“为了保住自己的皇位，你机关算尽杀尽了人，却未曾料到过，先帝爷早早就将你的身世记录在册，夹在了他亲手拟定的传位圣旨中，藏在了昔年皇后宫里的书房匾额上。”
“直到多年前，我无意间翻到了它。”
“你想知道上面究竟写了什么吗？”
“让我来念给你听。”她目视着老皇帝，字句铿锵地背诵着：“皇七子知南，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皇三字景安，身世存疑，不能容其混淆大楚皇室血脉，切记切记……”
只听这些用词遣句便知，这俨然是一张传位给安南王的圣旨。
老皇帝显然也没料到这一茬。
如遭雷击般的，他盯着皇后娘娘手中圣旨，久久没有反应过来：“父皇，还曾留下圣旨，说了我的身世？”
然后他仰头悲怆地大笑起来：“哈哈哈，父皇你对我好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