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
如一瓢冷水落入了滚烫油锅，殿内音浪一下轰然炸了开来。
安州晋州两城被屠城。
百姓或被夏朝士兵俘虏为奴，或被残忍屠杀，尸骸入野兽腹中。
满城犹如人间炼狱。
这些话语与词汇代表的事实太沉重血腥，一瞬如暴怒海潮般席卷而过，盖过了殿内所有靡靡之音与奢华宴乐之气。
无数声音如蚊蝇般闹哄哄响起。
“什么夏军屠城？大楚建国百年何曾有过这事？就算每次打仗输给夏朝，也不过是赔些银两田地算了，边境守将怎么可能任他们如此乱来。”
“这莫不是开玩笑吧？”
“安州晋州两城被屠城了？我一个远方婶娘还嫁在安州城为官太太，我怎么没听见消息？”
“上次不是才传说曲三自立为义武王吗？为了忙陛下的万寿节，朝廷还没来得及抽空处置他呢。怎么这会子又是他帮忙屠城了？”
……
不知是谁终于反应了过来，用颤抖着的嗓音喃喃道：“若真是如此，安州晋州两城如今将是怎样一个人间炼狱。”
“何止……”穆十娘凄然一笑，声音带着无尽悲哀与愤怒，扭头怒视着老皇帝，“蓄奴制在他们那儿已有千余年历史。”
“夏朝人是用惯了外族奴隶的，野人部落、西域洋人、女真人都是他们惯常的掳掠对象。”
“尽管信仰佛教，讲究好生之德，日日吃斋念佛抄经。夏朝人却从来只认为本朝人才算得是人。”
“在夏朝人的眼里，奴隶是比猪羊牛更低一级的牲畜，是连饭都难以吃得上的家具，是可以随意贩卖打骂处死的。”
“被夏朝人用过的奴隶，通常最多只能再活一两年。”
“从小受着仁义礼教教诲长大，知晓自己道德尊严与姓名，我楚朝安州与晋州两城近五十万百姓，又怎么甘愿为奴，又怎么能够屈辱为奴？”
“因而在夏朝人拿着屠刀威逼他们时，大多数人都选择了尊严与反抗。于是夏朝人为了立威，入城头一天就砍了一万余人。”
“所带钱财被掠夺殆尽，尸骨被扔在府衙门口的洞里，成了一个万人坑。”
“为了不浪费粮食，夏军甚至还带上了牲畜来啃食这些血肉，被牲畜吃完了的尸骸引来了大量秃鹫群，在城池上空徘徊了数月……”
……
这如惊悚故事般的事实令人毛骨悚然。
殿内霎时极静。
人在面对过于惊骇、恐惧、难堪、或难以置信的事时，第一反应是会是质疑、否认与反对。
这些人也不外如此。
惊骇与死寂过后，他们第一反应就是质疑着穆十娘。
“不可能、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屠城这么大的事，事关两城百姓，陛下身为大楚天子怎么会置之不理，这回想来是穆家小娘子说错了。”
“对，定是她误会了。”
“事关重大，穆家娘子若拿不出证据，我等是可告你妖言惑众动摇国本的。”
……
听着众人惊恐的质疑声，王炽青终于似是惋惜却又是解脱地轻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道：“诸位，监察属有证据。”
“七日前，边境守将褚七在温泉山庄告知曲三谋逆，自立为义武王后，王某人就派人去查了边境数月的邸报。”
“一连两个月，安州与晋州两城都未有任何音信来京。”
“除此以外，许州等周边数城还曾有来信称，安州两城百姓只进不出已近一月，只曾偶有人目睹假扮楚朝百姓的夏朝士兵从城内出来。”
“另外正如敏慧公主所说，两城上空一直有大群秃鹫盘旋，城外更是新吸引了大批野狼群……”
……
众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面庞越来越白。
王炽青平静地继续道，“探查到这些事情后，王某人当夜就递了密折给陛下，并特地请了陈公公，及时提醒陛下，这是极紧要消息。”
“若是诸位不信，可以去查王某人入宫记录。”
见事情卷到自己处，陈公公缩了缩脑袋。
只见他的反应，众人就信了三成。
深深瞥了一眼穆十娘，楚御珩的神色也极其复杂，简短地补充道：“本王……可以为其作证。”
王炽青是监察属长官。
楚御珩是十一皇子。
他们二人都没有说谎必要。
……
一名礼部官员骇然道：“可，朝廷不是设置了驿站，两城官员他们不知道报信吗？”
穆十娘凄然笑了，看向老皇帝道：“安州与晋州百姓当然想过求助。他们相信着朝廷统治，相信着朝廷不会放弃他们，相信着陛下一定会救他们。”
“但是陛下，敢问您七日前派京城密卫手持兵刃，去边境到楚京城的商道做了些什么？为何这一连七天，从边境到楚京城沿路的驿站，连一名过路人甚至行脚商都没有？”
“那些拼死从安州晋州两城出来的人呢？”
“是否已死于您的屠刀下？”
……
众人谁都不是傻子。
他们都看向了老皇帝，面庞已惨然到说不出话。
“怎么会这样？”
“陛下，这可是真的？”
“陛下，你竟早就知道此事？”
……
面对着满殿文武百官宗室亲眷的质问，老皇帝面沉如水眼神阴鸷，不动如山端坐如一尊神龛邪佛。
忽然，他朝着满殿文武百官吼了一声：“都给我闭嘴。”
殿内声音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望着老皇帝。
“一个妖女无凭无据的无稽之谈罢了，你们竟都打算跟着胡闹？”老皇帝沉着声音道：“因今日是大寿的日子，朕便饶过你们一回。若再有人多言一句，莫怪诏狱要多几条人命。”
然后指着穆十娘道，“来人，将此妖女给朕下诏狱。”
宫廷卫们顿了一下，才都扑了上去。
人群又冒出了小小的争论声，不少年轻人还想要争论什么，被身边年长的人迅速捂住了嘴。
没有人敢闹得更大了。
正如老皇帝所说的，他们没有证据。
砰
就在宫廷卫刚被穆十娘甩开时，一阵又一阵连绵的鼓声忽然袭来，如洪钟如惊雷如浪潮，敲在了每一个人心上，震动着每一个人四肢百骸。
敲得每一个人惊惧莫名。
这是什么。
直到一个蓝衣小太监忽然跌跌撞撞跑了进来，声音发着抖：“陛下，陛下有人敲响了宫外的登闻鼓。”
众人这时才都反应过来。
“原来是登闻鼓声。”
而后他们又陷入了震惊与骇然，“嘶，竟是有人敲响了登闻鼓，这、这、这……”
自从陛下登基以来，登闻鼓旁时刻都围着十来名密卫，绝不允许任何闲杂人等靠近的。
四十多年了，这是楚京城第一次响起登闻鼓声。
楚京城的天，是要在今日变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