乒乒乓乓
打断这场对话的,是围墙外又一场攻击。
穆十娘抓住了银鞭,利落地站起身,就要往外冲。
一双略显冰凉的手按住了她。
任由穆四夫人搀扶着,穆四老爷艰难地坐了起来,苍白的面庞因咳嗽而泛起潮红,挤出笑容说道。
“十娘你先去歇着吧。这里有我看着就行了。”
穆十娘下意识皱眉:“四叔,你大病未愈才刚刚苏醒,正需要好好歇着,怎么能这么操劳。”
然后她又认真安慰着道,“四叔,你才回来可能不知道。如今穆家大小事务都由我打点,这些我都是作惯了的。”
“四叔你只管放心陪着四婶就是了。”
穆四老爷声音因受伤而虚弱沙哑,语气却格外坚定:“正是因为知晓,四叔才要开这个口的。”
“有穆家儿郎在的地方,哪儿能让家中女眷冲在前头。”
“从前是我不在便罢了,如今哪儿还能这样。”
见穆十娘神情依旧迟疑,他又挑起了眉头,虚弱却俏皮地反问着,“怎么,十娘不相信四叔啊?”
他揉了一下穆十娘的脑袋,“你这小丫头,可莫要因此时的狼狈,就小瞧你四叔哦。”
“当年四叔头一次带兵上战场时,你还是个只有腰高的小娃娃呢。”
“这些年,千军万马的队伍都带过十几次了,四叔还能怕了这点小场合。”
“让那些刺只管过来,若放了一个人进来,四叔就跟着你姓。”
穆十娘:……
她小声提醒了一句:“四叔,我也姓穆。”
穆四老爷登时哈哈大笑,然后又因大笑牵动了伤口,痛得哎哟哎哟叫了两声。
那开朗大方又爱作怪的模样,恍然间又可以见到昔日那位风华迷倒楚京城万千闺阁少女的穆四郎君的影子。
穆十娘一时看得鼻酸。
又揉了一把穆十娘的脑袋,穆四老爷眼神温柔了些:“快睡吧。你眼下都有乌青了,该是这段时间忙着为穆家的事奔走,一直都没能睡好的。”
“今夜四叔在这儿,让你睡一个好觉。”
穆十娘还有些犹豫。
“十娘,你就让他看着吧。”
一道响亮声音从门外传来,手持一柄滴着血的圆环大刀的徐毅,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穆十娘喊了一声:“徐伯伯。”
穆四老爷眸光闪了闪,也亲热地伸出了手:“徐大哥。”
徐毅忙按住了穆四老爷肩膀,关切地道:“你这身子可不方便乱动,万一牵扯到了身体就不好了。”
“放心,今夜你徐大哥在这里。你这玉面军师只需要和往日一样,坐镇帐中指挥就行了。”
“十娘你还不知道吧……”
徐毅大跨步坐在了穆十娘身旁,端起一杯冷掉的茶就一饮而尽,“莫看你四叔性格跳脱爱作怪,他可是难得一见的军师料子。”
“十六岁甫一上战场,就独自遇上了敌人三千兵马奇袭粮草营地,他临危不乱坐镇指挥,愣是靠着一千兵马全歼了夏军。”
“如今这场合实在是小意思。”
穆十娘看向穆四老爷。
穆四老爷接过穆四夫人递来的热茶喝了一口,才不动声色地道,“徐大哥倒是好记性。”
徐毅不以为意地道:“你们兄弟四个都是我亲自带着上战场的,我还能不记得么?”
他又看向穆十娘道,“若是十娘你还不放心得话。索性我也陪你四叔一齐守着。我与你四叔都是经年老将了,也不是没经历过这般阵仗。”
“徐伯伯只向你保证,绝不让一名刺再闯进来,如何?”
“你这孩子这段时间为穆家奔走,眼瞧着是从头至尾没有歇过,也该好好歇一歇了。”
有了徐毅与穆四老爷一齐相劝,穆十娘终于没有再坚持。
她睡到了穆三夫人身边。
这些天她的确是累了。
甫一躺下休息,如潮水般的疲倦便袭了上来。
彻底被困意席卷前,穆十娘强撑着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
穆四老爷正披着一件厚狐皮大氅,靠坐在厚厚的淡紫夕颜花褥子上,接过暗影卫绘制的布防图仔细瞧着,不时低声问着影一什么。
交谈声细碎又轻微。
徐毅抱着一把染血红缨大刀,坐在另一张太师椅上打盹。
大抵是注意到穆十娘没睡着,他用手指遥遥笑指了一下穆十娘,又起身吹灭了一排烛台。
室内灯光显得更暗了。
一半躺一靠坐的身形拉出长长影子,穆十娘恍惚间仿佛回到了从前。
那个穆家依旧巍峨伫立,父兄替她撑起了黑暗,她活得灿烂张扬,恣意潇洒,毫无忧愁的从前。
家人,永远是她最坚定的依靠。
……
穆四老爷没有辜负他的承诺。
一夜下来,穆家果然平安无事。
只是三房正堂门口又堆起了一小座尸山,加上原本就堆的老高的尸山,堪称血流成河尸骸遍地。
一众女眷被吓得面色惨白。
暗影卫低声向穆十娘禀告着:“后半夜又来了三波刺,数量与前半夜相当。四老爷指挥着我们用了调虎离山,全歼了一批,又活捉了一批,最后一批让他们给跑了。”
年长老嬷嬷面露惊恐,抓住了穆二夫人的手:“竟这么多……”
穆二夫人声音也在颤抖:“陛下竟派了这么多人过来,十娘你说咱们要不要再加强一批守卫,把这府里里里外外围得更严实些。”
“多花钱也行。”
“这时候不能计较抛费了。”
此话一出,一众女眷纷纷点头赞同,用期盼的眼神望着穆十娘。
府里夜晚遇袭,实在太令人担心了。
连二管家也面露愁容,低声道:“大小姐,府里账面上还有些银两,要不老奴现在就去……”
穆十娘却是摇了摇头:“陛下并非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这一晚上的人手消耗,也足够他意识这一招不成了。”
“他不一定会再死磕这里。”
“府里暂时不必加守卫了。”
“倒是别处……”她偏头看向二管家,飞快地低声吩咐道:“让人去传信给王将军和楚御珩,让他们再多派些守卫,加紧对褚七的看守。”
“绝不能让任何有嫌疑的人接近他。”
二管家有些艰难地问道:“小姐,你的意思是?”
穆十娘平静道:“我就是那个意思。”
二管家面庞霎时白了,咬牙道:“老奴立即让人去办。”
此时众人也听明白了二人对话,后背缓缓爬上了凉意。
穆十娘竟是在怕,老皇帝要灭了褚七的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