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四夫人哭得太用力了。
一时众人不由得都跟着鼻酸。
穆三夫人哑着嗓子，正要开口答应。
“那就把小四放四弟妹那儿吧。”一道声音忽然从众人身后传来，“我相信四弟妹一定会照顾好四叔的。”
众人下意识扭头看去，然后惊愕地出声道。
“二夫人？”
“二夫人，您怎么过来了？”
“二嫂？”
……
穆二夫人明显已经重新装扮过了，身着一件暗金勾银线的薄纱罗裙，戴着小酒盅大小的牡丹花纯金发簪，衣着华美妆容精致光彩照人。举手投足间更是已恢复了平日盛气凌人与高傲，丝毫不见在温泉庄子痛哭时的狼狈。
“都是一家人，就不必如此多礼了。”
“没得还显得我故意在家摆架子呢。”
穆十娘这时也扭头看向穆二夫人：“二伯母。”
一看见穆十娘，穆二夫人气势就陡然弱了，声音嗫嚅着道：“十娘啊，方才我在马车里装扮换衣去了。一出来时，你已经离开了，没来得及和你说，就自己决定跟着你回老宅了。”
“你应当不会介意吧？”
穆十娘并没有表态：“是这样吗？”
“当然是这样了。”穆二夫人姿态摆得更低了，难得地好声好气赔起了笑脸，“俗话说得好，一笔写不出两个穆字。”
“咱们四房纵然分家了，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弟，血浓于水的一家亲人。”
“我过去做了些错事，摆了些不该有的架子，伤了家里一些人，尤其是十娘你的心，我心里也清楚明白。”
“在穆家这么危难的时刻，十娘你一个人站了出来，肩负起了这几百人的责任，承担了多大的压力废了多少心思，我却还在那儿为一丁点儿小事和你闹，还在吵着要享受要架子，实在是太不应该……”
“这都是二伯母没把事情拎清楚……”
“二伯母在这儿给十娘你赔罪了。”
“二伯母保证再也不会再犯，再也不会胡乱发脾气了。”
穆家所有人，穆三夫人、穆二奶奶、穆四奶奶，包括正在嚎啕大哭的穆四夫人都震惊地瞪圆了眼睛。
因为一口气没喘上来，穆四夫人还当场打了一个嗝。
我的天啊。
今天日头是打西边出来了吧？
还是他们集体眼瞎了？
向来高傲得不得了穆二夫人，居然会主动向一个小辈低头，甚至如此低三下四地道起了歉？
不说在穆家鼎盛时，素来眼睛长在天上时的穆二夫人；就是两个月前，穆家刚出事那段时间，那趾高气扬端架子的穆二夫人，都绝对不可能相信今天这一幕吧……
望着神色依旧淡淡的穆十娘，所有人都喃喃产生了一个念头。
大小姐，真是太厉害了。
想也想得到周围人会怎么想，穆二夫人索性强迫自己不关注了，只盯着穆十娘咬牙道：“二伯母知晓从前自己仗着长辈的身份，做了许多讨厌人的事。十娘你只怕最不喜欢二伯母以长辈二字作由头了。”
“但二伯母今日还是想要以长辈身份求你一次。”
“二伯母已经知道错了，后悔当日的胡闹与分家了，灯市长街那边实在不好过，十娘，你就让我回来好不好了。”
“旁的不说，陛下已经下旨重审穆家通敌谋逆案了。”
“十一皇子与王将军都与你相熟，你这儿一定能得到第一手消息。住在一起以后，二伯母也能及时知晓案情进程。”
所有人都看向了穆十娘。
见穆十娘没有第一时间出声，二管家想到了昔日穆十娘评价穆四夫人的那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立即闻弦音知雅意。
他替穆十娘出声反对：“二夫人，不是大小姐不在乎亲戚与长辈。只是正如您方才所说的，穆家如今情况太特殊了。正值陛下下旨国公爷通敌案，穆家是不能有任何状况的。”
“一动不如一静，您要不再在灯市长街待会儿……”
穆二夫人的耐心本就稀少，又全部给了穆十娘。如今一见穆十娘还未开口，二管家就先开始阻拦，登时就火冒三丈了。
“你……”
二管家岿然不惧地望着穆二夫人。
穆二夫人方才可是答应了绝不随意发脾气胡闹的。
若是她真的发了脾气，他反而更有现成的理由拒绝了。
“你……说得对。”穆二夫人大抵是真的后悔了，竟硬生生忍下了脾气，强撑着挤出一个笑，“这世间事情哪儿能事事如人意。”
“当初是我胡闹着说要离开的，是我有错在先。如今主动奢求别人原谅，别人自然有权利拒绝。”
“只是……”
穆二夫人语气变得更低了，“事关穆家百年清誉和父亲与六郎他们的名声，我这个做媳妇作娘的总是放心不下。”
“隔三差五，我会派人来问问案情进度。”
“十娘你会告诉我的吧？”
……
“不必如此麻烦了。”穆十娘瞥了眼四周墙头上后，对穆二夫人道，“二房的院子一直都还留着呢。下午二伯母您派人将东西搬过来，消息也能第一时间知道了。”
二管家愣了一下：“大小姐？”
穆十娘轻轻摇头道：“今时不同往日了。穆家全家性命攸关，不可再意气用事了，住在一起显然是更安全的。”
众人一时都面露悚然。
性命攸关……
怎么就至于到这一步了。
穆十娘平静反问道：“经历过两个月前的穆家获罪抄家案，你们可觉得陛下是个宽宏仁慈到会主动承认自己错误的人？”
沉默了片刻，众人齐齐摇头。
穆十娘接着问：“穆家百年忠烈名望颇盛，早已是陛下的眼中钉肉中刺，穆家的谋逆通敌案是他亲自判决的，穆家的抄家圣旨是他亲手发的……”
“若是穆家通敌案被重审推翻了，意味着他不仅要重新将穆家这根眼中钉肉中刺插回去，更要向所有百姓承认自己当初做错了……”
“继位四十余年以来，咱们千古难得一见的圣明陛下可曾做过一件错事？”
又是沉默片刻，众人再次摇头。
老皇帝的好大喜功是一以贯之的。
这些年，他在百姓面前永远都是个爱民如子英明神武，千年难得一见的好皇帝。
朝廷出了什么问题，都是底下奸佞臣子的错。
他是绝不会主动承认错误的。
穆十娘继续道：“在穆家这么多年了，诸位也都非不理朝政的百姓，自然也都知道，在朝堂上不想要一个冤案被重审，最简单的方法是什么？”
人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二管家才艰难地道：“杀掉所有喊冤的苦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