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房。
穆十娘甫一踏入密室,就看见徐毅正由人搀扶着坐起来。他腰后垫着枕头,面容憔悴嘴唇干枯发白,仿佛一夜间老了十岁。
穆三夫人坐在床榻边,眼眶微微地发红,亲自给徐毅喂着药:“徐大哥,你一路千里奔袭而来、又是饥肠辘辘风餐露宿,又是遭遇山崩洪水被埋、又是假死被当做了尸体,可真是吃了一番大罪。”
徐毅明显与穆三夫人关系熟稔,安慰着打趣道:“瞧三弟妹说得话,我这不是大难不死活过来了么,旁人还难得有这一份经历呢。”
听见穆十娘的脚步声,二人齐齐扭过了头。
“十……十娘?”
“十娘,你可算是来了。”
见徐毅打算坐起来迎接,穆十娘快步来到了床边,一面伸手按住了他,一面迅速把了一个脉:“徐伯伯,您伤还没有完全好,不能随意乱动,快先好好躺着。”
判断出手中脉象后,她神色舒展了不少,仍不忘扭头向后吩咐道:“去请骆郎君过来。”
骆皓宸的诊断并没有错。
假死昏迷的徐毅的确在当晚就苏醒了。只是因受伤实在太重,他只来得及睁了睁眼皮,向众人证明自己保住了一条命,就又半梦半醒地晕了两天。
直到方才,他才彻底清醒过来。
方才穆十娘给他诊过脉,已确定徐毅大体恢复了。
请骆皓宸再来走一趟,只是为了保险起见。
二管家立即点头飞快去了。
瞥着穆十娘有条不紊从容不迫,在一众下人间令行禁止的样子,徐毅吐出了一口气,语带欣慰地道:“这些日子睡得迷迷糊糊时,我总听见有人在耳边议论着说,如今穆家是十娘掌家,还管得井井有条蒸蒸日上。”
“我总感觉不相信。”
“没想到却竟是真的。”
他苍白失血的面庞上挤出一个笑容,在床榻边比划了一个半人高的身形:“徐伯伯记得上次见面,十娘才这么点儿高,总吵着要徐伯伯带去吃糖葫芦。”
“一晃女大十八变,咱们十娘已长得这么大了,与她祖父活脱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年纪轻轻就有一股难得的沙场大将之风。”
穆三夫人嗔怪地道:“徐大哥,你上次见十娘还是七年前呢。如今十娘都已经十五,可以嫁人成家了,行事当然与从前不同了。”
‘嫁人’二字如今是穆家的禁忌。
此二字一出来,穆三夫人就知失言,垂头不再说话。
气氛立即沉重了。
不欲让二人难过,穆十娘帮徐毅掖了掖被角,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道:“听底下的人说,徐伯伯一醒来就特意说要寻十娘?”
“是。”徐毅的表情一瞬严肃,深吸了一口气道:“十娘,我有极重要的事情要与你说。”
穆十娘面容一凝。
穆三夫人立即会意,主动起身道:“我出去看看徐大哥的药熬好了没有。”
待室内只有二人时,徐毅陡然换了副面庞,露出毫不掩饰的急切与愤怒:“十娘,边境那些官员都是一群畜生,一群草菅人命的畜生。他们对不起大楚,对不起百姓,对不起穆家……”
“我真恨不得生啖其肉渴吟其血,令他们付出血的代价。”
“十娘,如果有机会,你一定不要放过他们。”
穆十娘微微皱起了眉,刚欲问发生了什么事。
徐毅已死死握住了穆十娘的手,力道大得令穆十娘骨骼生疼,一字一顿地沉声道:“边境守将曲三暗中勾结楚朝与夏朝,左右逢源两面当贼,自封为义武王,企图谋反当皇帝。”
“且他与穆家有着深仇大恨。”
“在得到了兵马与权柄以后,他第一件事就是将穆老将军的骸骨卖给了夏朝人,再假用穆家军的名义招揽穆家旧日人马,将其当着夏朝人的面一律活活埋葬坑杀了。”
“因为这件事,他得到了夏朝人允诺的许州城。”
“边境要反了!”
穆十娘豁然睁大了眼睛。
义武王。
饶是前一世穆十娘再不通世事,也清楚明白地记得,正是这一位神秘的义武王横空出世,大肆招兵埋伏并自立为王,招致楚夏两国联手围剿,才正式拉开了后世长达几十年的乱世。
原来义武王此时已经出现。
原来距离乱世已经这么近了。
原来这也是那背后之人目的之一么……
望着穆十娘震惊的表情,徐毅用一双微微发红的眼睛,死死盯住了穆十娘,握紧了穆十娘的手,再一字一顿地道:“还有,穆家有叛徒。”
“义武王手底下有一名奇人异士,据说是昔日夏朝国师后裔,能够有遮天蔽日之能。”
“他们早早就派人冒充了穆五郎。”
“这一次伊河大战中,从主动配合毒害穆帅,到偷出布防与进攻图纸给夏朝人,再到撤离时将其余几路的兵力分布全然告知,所有情报都是由穆五郎泄露的。
“七郎正是知道了这消息,才想着尽快回来汇报的。”
“五哥是叛徒……”穆十娘脑袋嗡了一下,登时想到了穆五奶奶。
她如今还在边境寻穆五郎。
若她遇上了穆五郎,该怎么办?
……
与此同时。
鸿胪寺。
苍翠苑。
“那名叫兰英的女子被赶出穆家了?”任凭太监铺完一张宣纸,准备泼墨书写字的夏六皇子动作一顿,重复着问了一遍。
侍卫恭敬道:“是。今日中午仓促离开的。”
“无用至极。”夏六皇子先摇头斥了一声,随即释然道,“罢了,本也只是想恶心恶心穆十娘罢了。”
“若这等粗浅的内宅手段都无法轻巧应付,穆十娘这女人也不会在短短两个月内,把满京城搅弄得个天翻地覆了。”
“闵家这小丫头想与她比手腕,还真真是痴人说梦了。”
夏六皇子又吩咐道,“派人去安抚闵家那丫头几句,暂时稳住他,让她等本王接下来的安排。”
“虽然过于愚笨了些,她仍旧是一枚极好用的棋子,不能如此轻易抛费了。”
正说着,门外忽然响起了管家急匆匆的脚步声,与压低了音量的禀告声:“殿下殿下,不好了。”
夏六皇子皱起了眉,刚欲训斥管家的毛手毛脚。
管家已惊慌仓促地跪地道:“殿下,府里爆发了时疫,已经病了十三个仆役,其中已有两人病重垂危了。“
“更要紧的是,密室里的那位也染上了,情况很是不好。”
“殿下,你得尽快拿个主意。”
密室里那位,指得是穆四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