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锭子长街。
穆家。
三房。
先去看望了一回穆七郎与徐毅，见二人情况都还算稳定，穆十娘才掀了帘子出来，坐到了院子里大槐树下乘凉。
盛夏月光如水如纱笼罩下来，将石桌石椅都镀上融融光辉。
穆十娘坐在一张石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雨前龙井，静静闭上了眼睛，感受着温和夜风淌过肩膀。
夜色深沉。
万籁俱静。
夜风轻轻撩动起了她的耳发，摇曳起了她的素色裙摆，影影绰绰勾勒出一把细腰，令她背影显得几分温柔。
如果上一世的骆皓宸与七豆在这儿，就一定会立即明白，这是独属于她一人的思念时光。
……
许久她休息完毕，睁开了眼睛，拿起石桌上一个被井水镇凉的毛巾，轻轻地擦手时，气质已一瞬干练凌厉。
“说罢。”
影二这才站了出来，语气有些愧疚道：“打扰了小姐的休息了。”
“无妨。”穆十娘只短暂摇了摇头，然后才低声问道，“国公府那边情况如何了？”
不错，镇国公府的事是她动的手脚。
老皇帝是个太在意‘仁孝’名声，又太好面子的人。
死者为大。
纵然他真的恶了镇国公，也绝不会不给镇国公一个死后体面，博一个宽宏大量、善待老臣的名声，营造一种君臣相得其乐融融的氛围。
但穆十娘会给他这机会吗？
穆十娘就是要扇镇国公府耳光，就是让所有人都以为老皇帝厌恶了镇国公府，让所有人都对镇国公府避之唯恐不及，让镇国公府的人尝尽从炙手可热一朝跌落泥潭的世态炎凉、让他们狠狠地在京城丢一个大脸。
而她做得也很简单。
据郑道士从宫内传来的消息，老皇帝最近已越来越离不开丹药了。
无论是批改奏折、临幸妃子、日常安眠都要服用丹药，并曾数次称赞这丹药令他年轻了三十岁。
“也不知郑居士从何处弄来的这神仙宝贝。”在又得到新的一批丹药后，老皇帝是如此对郑道士感叹的。
知道镇国公的丧信后，穆十娘给郑道士写了一则短信。
旁的什么都没说，只让他在日常丹药供应基础上，多给了老皇帝一颗丹药。
素来渴丹药就渴得厉害，老皇帝怎么拒绝得了多得一颗丹药。
在得到丹药的一个半时辰后，他就吞了那两颗丹药，在新宠珍贵妃的床上缠绵了整整一天，昏睡了足足一夜。
并成功错过了镇国公去世的事。
……
穆十娘也不怕老皇帝事后补救。
以老皇帝的性格，就算是事后得知了这件失误，也只会皱一下眉头，选择将错就错令人继续误会，而绝不会再派人去镇国公府补奠仪。
因为这相当于是自打脸。
若是有人问起，他之前为什么不第一时间送上奠仪，难道他还能让人知道自己是一时贪欢耽搁忘记了。
老皇帝是何等好面子的人，怎么会让人知道这个污点。
以如今情形来看，穆十娘计划十分成功。
“如大小姐您所料，迄今距离镇国公去世，已经整整两天一夜了。”
“为了维持住国公府的派头，将这一场丧事办得体面风光，镇国公世子已经发卖了一批老仆筹钱了。”
“镇国公世子夫人也趁机卖了一批年老的姨娘。”
“因此国公府摆出的排场的确算得煊赫。”
“只是因这三天里，宫里始终毫无动静。楚京城里的人只以为这就是陛下的态度，都对镇国公府避而远之。”
“除了镇国公的胞兄，与镇国公世子夫人府上各自派了一名老仆来上过香外，再无一人踏足过国公府。”
“包括三皇子府。”
“因而，镇国公停灵的偌大一条长街上门可罗雀，莫说是来吊唁的人或马车了，竟连叫卖的小贩与路过的行人都刻意避开。”
“实在是冷清之至。”
穆十娘毫不意外这结果，只是在听到‘三皇子府’时，挑了一下眉问道：“自镇国公府嫁入三皇子府的小娘子，似是叫做盛梅？”
“她如今如何了？”
影二恭敬回道：“刚得到的消息，大抵是三皇子府的人为了避嫌，也是三皇子府大少奶奶嫉妒她美貌，她被关在了屋子里自生自灭了。”
“暗影卫的人传来了消息，盛梅姑娘很想要反抗。”
“小姐，咱们要不要搭把手？”
“不影响大局的情况下，能帮就帮一帮吧。”穆十娘并未太放在心上，只摇了摇头道，“这世道女人生存不易，她与盛莲其实都算是苦命人。”
盛梅才十四岁就被卖到了三皇子府。
盛莲被当做礼物送给夏六皇子。
这个世道的女人，纵然身份再高贵、平日再锦衣玉食，再如何受家族重视宠爱，也终究握不住自己的命运。
说起来，盛莲在通州也呆了许久了。
听说经此大难后，她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仅不再如以往般嚣张跋扈，性情甚至温顺得有些低眉顺目了。
只是只要听见任何人喊‘哥哥’，她的眼神都会格外阴冷可怕。
也是时候想想如何安排她了。
……
“等明日一早……”想起盛莲的那位哥哥，穆十娘勾起了一个冷笑，随意吩咐着道，“无论陛下派人来吊唁与否，都让人送一份奠仪去镇国公府上。”
“就说是我谢过国公爷昔日的照顾。”
“让他们不必太感谢。”
影二：……
您确定您这份礼送过去，他们不是破口大骂而是感谢吗？
“另外……”影二再次压低了声音道，“暗影卫方才刚得到的消息，夏六皇子似乎在大肆寻找一名孕妇。”
“孕妇？”
穆十娘知晓夏六皇子必定是为零陵郡主求医，却对零陵郡主病症状况所知不多，“是怎么样的孕妇？”
影二解释道：“夏六皇子寻找的那名孕妇十分特殊，要求是一怀孕就如被鬼附身般，浑身长满了紫斑，眼底都会变色，并成日昏睡无力疲倦。”
穆十娘一下睁大了眼睛：“竟是这个病症？”
她见过。
上辈子她与骆皓宸学医数年，也亲自面对过许多病例，着实见识过一些极为罕见的疑难杂症。
纵然是佛医圣手，骆皓宸也会偶尔被难住的。
比如这个病。
遇到这名浑身长满紫斑的孕妇后，骆皓宸花了整整半晚上找医术，却都如是一筹莫展。
直到穆十娘察觉不对，一口道出了真相。
“这可能是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