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年纪越大越见不得死讯，老皇帝接连摇着头唏嘘了好几句，才有些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好歹是条曾为大楚征战流过血的汉子，突然死的太过潦草，也让人觉得朝廷薄待了他。”
“朕下旨追封他一个三品子爵，小陈你明日去亲自吊唁一趟，算给他一个死后体面吧。”
穆十娘当即跪下替徐毅谢恩：“多谢陛下隆恩。”
陈公公也立刻恭敬应是：“奴才省得。”
一番指责登时被堵了回去，望着穆十娘与陈公公的背影，镇国公面庞实在难看得厉害。
他怎么就忘了，老皇帝最是爱自诩仁义君子了呢。
对待活着的臣子，他会百般警惕怀疑猜忌。
但对待死去的臣子，他就将是一个最无可挑剔的仁义君主。
失策了。
……
其他人眸光皆闪了闪，却是因为难掩地感慨。
老皇帝性格到底多疑警惕，嘴上虽然信了徐毅意外暴亡的消息，与吏部仵作的检验结果，却仍要派陈公公亲自走一趟看一眼才安心。
得了陈公公的应允，老皇帝这才又看向镇国公。
这回他的眼神里难掩失望，轻轻地摇了摇头后，体贴地道：“老盛啊，方才王爱卿说得对，你到底是年纪大了，在京畿待得太久了，有些事情已经看不清了。”
“这不正好你也病了这一场，人眼瞧着是憔悴了许多。”
“朕待会儿就赐一个太医给你带回去，从此你就听太医吩咐好好在家歇着，少参合外头的事吧。”
镇国公的面庞唰地如雪一般白了。
如果说此前王炽青的反击，是摧枯拉朽地将镇国公此前的指控推翻得七七八八的洪水。
穆十娘带来的徐毅死讯，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么老皇帝这句话，就是彻底斩断他生机的致命杀招。
与一代又一代年轻优秀的儿郎如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般的穆国公府不同，镇国公府最大的危机在于后继无人。
盛齐南就不必提了。
生性愚笨，除了会捣鼓着怎么利用盛家女儿联姻，干起旁的脑袋就跟铁打的一样。
镇国公世子虽不算愚笨，却也只能用平庸形容。
勉勉强强当一个守成的家主还行，是绝无法维持镇国公府如今煊赫，甚至带领镇国公府更进一步的。
偌大一个镇国公府，如今只靠着镇国公一人撑着。
镇国公自持身体还算硬朗，原是打算等盛齐南儿子出生，专心致志培养曾孙子，撑起国公府的。
陛下却突然令他告老休息了？
这无异于突然抽走了，撑着国公府的最坚固粗大的一根梁。以后莫说是再遇上一些风雨，镇国公府便是连寻常日子都难以撑过几天。
如此以来，哪怕镇国公府真平顺过了此次危机，以后只怕也注定要走向衰败了。
想到那个画面与可能性，镇国公就面庞灰败。
他知道这是自己要付出的代价，他知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知道自己应该要恭敬谢恩，却仍心怀着最后一丝侥幸，哆哆嗦嗦着说不出一句整话：“老臣、老臣、老臣……”
老皇帝却根本不给镇国公磨蹭的机会，挥了挥手就道：“镇国公你年纪大了，这些虚礼就不必多说了。”
“待会儿只管去领太医吧。”
被迫接受了这结果，镇国公一瞬仿佛被抽走了半条魂。
穆十娘却并没有打算就此收手。
瞥了眼失魂落魄的镇国公，穆十娘再次盈盈跪倒，对着老皇帝请求道：“事关七皇子殿下清白与十娘闺誉，十娘斗胆请陛下允许十娘问侍卫刘达几句话。”
众人再次被她吸引，扭头看向了她。
老皇帝恢复了面无表情：“可。”
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始终战战兢兢跪立一旁的七皇子府的侍卫刘达与姬妾丽娘，都当即打了一个哆嗦。
见识过了镇国公惨状，侍卫刘达的气焰更加弱了，声音都是结结巴巴的：“穆穆姑娘，对对不住。我知道你你应该很不高兴，但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我、我也只是为了民族大义……”
穆十娘没有搭理他，只平静地看着害怕得缩成了一团，都不敢抬头看穆十娘眼睛的丽娘：“丽娘，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怀孕了吧。”
“刚刚三个月。”
话一出口，七皇子就跳着脚反驳出声道：“不可能，本王这半年都没去过她的院子。”
丽娘的确是七皇子的外室。
半年前，他还因为觉得丽娘性子温和，贪新鲜着实宠幸过她一段时间，并送了那一桌三进二出的大院子。
满楚京城不少官员都知道这一点。
因而方才丽娘说话时，他们才没有更多的怀疑。
压根没有搭理七皇子，穆十娘看向了一旁的侍卫刘达：“作为一个男人，当初偷偷摸摸说服丽娘与你在一起时，你有想过今日的结果吗？”
七皇子当即愣住了，震惊地扭过了头：“刘达？”
眼看着穆十娘冷静地洗脱了罪名，又反手将一顶绿油油的帽子盖在七皇子头上，楚御珩没忍住当场笑出了声。
十娘,好样的。
怼人，你永远可以相信穆十娘。
被骤然点破了内心最恐惧的秘密，刘达惊得差点跳了起来，几乎是暴怒地反驳道：“穆姑娘，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丽娘根本没有怀孕，我和丽娘也一点关系都没有。”
“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你不能信口雌黄的。”
丽娘看着男人躲避不及的模样，无声流下了泪水，也矢口否认道：“穆姑娘，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也根本没有怀孕。”
穆十娘平静掏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了两颗褐色药丸，递到了丽娘面前。
“这是一枚藏红花丸。”
“只要你没有怀孕，吃下去将一点事都没有。但若是你怀孕了，你肚子里的孩子就将立即滑掉。”
“你把它吞下去，我就信你。”
丽娘一下子慌了，哭得鼻涕眼泪满脸都是，挪着膝盖往后躲：“穆姑娘，我、我、我不能吃。”
穆十娘却无半分怜香惜玉，只抓住了她的手腕，就要将两颗药丸往她嘴里塞。
双手仿佛被两根铁钳抓住，怎么用力也挣扎不出来，丽娘感觉到了由衷地恐惧，下意识发出了尖叫
“救我，刘郎救我。”
“大夫说了，我肚子里的是对龙凤胎。你不是一直想要男孩吗，救我。”
“我不能吃这个药。”
……
刘达原本是真打算任凭丽娘被喂药的。一听到丽娘的话，他腾地抬起了头。
望着挣扎中的丽娘，他死死咬住了唇，挣扎了半晌，终于扑过去挡住了她。
“别、别喂丽娘吃药，我承认。”
“这孩子是我的。”
“我做了对不起七皇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