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年轻莽撞’的王炽青面上的嘲讽,镇国公手上青筋突了又突,被气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当场给厥了过去。
他有心想要嘲讽与回击,却在开口的一瞬间,感到心口传来了一阵尖锐的刺痛。
好在这一股刺痛并不持久,在紧紧抓住太师椅扶手,面如金纸地急促喘息了好几下后,镇国公就徐徐地缓了过来。
回想着方才濒死般的错觉,镇国公摸着已恢复正常的胸口,眸中闪过了一丝惊惶与不安。
他这是怎么了?
因镇国公发病时间太短,东暖阁内并无人注意到。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还在王炽青身上。
楚三皇子没能等到镇国公的出头,觉得他是年纪大了体力不支。
尽管十分不情愿露头,他也只能朝六皇子使了个眼色。
得到了眼神会意后,六皇子忙上前打断质问道:“王将军的话里有漏洞。既然监察属办案是从不公开的,那穆十娘方才又为何仿佛对此案了若指掌,直接对王将军开口说要提人?”
“王将军不若向我们仔细解释一下,她是如何知晓曾阿大存在的?”
镇国公抓住了这机会,跟着冷笑质问道:“莫非是王将军带头知法犯法了?”
“因为这件事最开始就是穆姑娘提醒王某人的。”王炽青给了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穆十娘此时也平静出声道:“一个多月前,十娘得到陛下允许祖父与父兄骸骨回京安葬的口谕,便立即遣了人去与朝廷派去的官员们汇合,同去伊河战场收敛祖父与父兄骸骨。”
“十娘派出去的这些人,虽名义上只是穆家家仆,却各个都是随祖父在战场征战过多年的老兵,对战场局势有着异乎寻常敏锐的嗅觉。”
“他们一到达许州城外,就发现了城外夏军有异动,似乎一直在暗中试探着什么。”
“他们并没有听说黄明将军家中被盗的事。但多年战场经验令他们察觉出危险。”
“于是他们暗中绑架了三名夏军斥候。从三名斥候交代的‘刺探的方向’中,他们敏锐地判断出,许州城城防图已经泄露了。”
“因为担心许州城的安危,他们先将这消息告诉了忠武将军许程,提醒他加强许州城城防。”
“谁知许程非但不在乎这消息,还以刺探军情的罪名,将他们都下了大狱。”
“为了营救他们,也为了保护许州城,十娘不得已才找了王将军,想借他的手来调查这件事。”
收回温和注视着穆十娘的眼神,王炽青转身对众人接着道:“也正是在顺着这条线索调查时,王某人发现了许州城守将黄明府中的恶仆盗窃案,并将两件事联系起来,及时上报给了陛下。”
“另外,在甫一确定此事另有蹊跷后,王某人就让人穆家几名忠心家仆救了出来。”
“因这几名忠心家仆是与曾阿大一齐入京的,穆姑娘才得以知道曾阿大的存在,方才才有如此言辞。”
穆十娘沉默着表示了赞同。
瞥了眼镇国公,王炽青意味深长地道:“若论起对战场局势的直觉与敏锐判断,远在安稳京畿后方的人,是无论如何没办法比得过那些亲自踏上边境土地的人。”
“国公爷,您说呢?”
这便是在赤裸裸地打脸镇国公方才信誓旦旦的自我吹嘘与不懂装懂了。
原本碾压般胜利的局面骤然反转。
不仅穆十娘与七皇子轻易摆脱了罪名,反而把忠武将军王程搭了进去,镇国公与楚三皇子又怎么能接受。
肉眼可见的,镇国公的面庞又黑了一度,不甘地咬牙道:“你……”
不等镇国公将话说完,穆十娘就平静地打断道:“若是这些还不能取信国公爷的话。”
“我还有最后一个有力证据。”
“徐伯伯死了。”
“半个月前。”
骤然听闻一个丧信,在场众人皆是一愣。
徐伯伯,徐将军,徐毅,方才镇国公话里对穆国公忠心耿耿,在穆国公死后就因伤心过度告假不出,并因此对朝廷产生怨怼而通敌的将领。
居然死了?
穆十娘面庞难得有了些许情绪,眼神都因哀伤而黯淡了:“我也是两天前才接到的消息。”
“诸位应当都听说过,在祖父去世以后,徐伯伯因为一时任性置气,一直告假赋闲在家的事。”
“但其实他并没有待在家里。”
“一得到祖父骸骨要入京安葬的消息,他就瞒着所有人,一人单枪匹马地从许州城出发,想要千里奔赴赶往楚京城,送祖父最后一程。”
“但命运多难,在经过通州城凌江县外的一处山崖时,他遭遇了一场连日暴雨导致的山崩。”
“他被埋了进去,当场身亡。”
“直到数日后天气好转,当地府衙派人重新开掘道路时,才将他从那些碎石烂泥下挖出来。”
……
说到此处,穆十娘声音哑了哑,才继续道:“我得到消息时,徐伯伯的骸骨还停在通州城凌江县的义庄。”
“如今那座义庄的无名尸单上,应该还有徐伯伯的尸体记录。”
“甫一得知消息,我就立即派人去接他,并给吏部报丧信了。”
“如今他尸体就在墨锭子长街。”
“若是国公爷与陛下不信,大可以派人分别去吏部、通州城凌江县义庄,或墨锭子长街穆家查验。”
……
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出现这一走向。
一时众人对视一眼,皆面面相觑了起来。
老皇帝沉着脸朝陈公公摆了摆手。
陈公公会意地转身离开。
不多时,他便领着一名年轻官员与一本名册回来了:“陛下,今日当值的吏部司官在此。”
那名司官听完整件事后,忙飞快翻起了一本厚厚册子,并在一刻钟后给了老皇帝一个肯定回答。
“三日前戌时两刻,穆家的确派人报了三品骠骑将军徐毅的丧信,原因是半月前遭遇山崩意外而亡。”
“吏部派仵作验过尸了,确认尸体死因死期都无误。”
镇国公今日才指责徐毅通敌叛变,穆家不可能未卜先知地提前一天,就替徐毅报上丧信。
又有吏部官员亲自去验过尸,此事可信度极高。
当下众人都相信了七八分,看向镇国公目光都古怪了起来。
徐毅都已经死了半个月了,又要怎样表演一个死而复生,从棺材里蹦起来通敌卖情报?
指责一个死人干尽坏事。
镇国公这就是在彻彻底底地诬告。
啧。
年纪这么大了,怎么就不干点好事呢。
望着周围人若有似无的嘲讽鄙夷眼神,镇国公只觉得仿佛要被尴尬、屈辱、鄙夷给淹没了,仍不肯罢休地想开口辩解。
徐毅死了又如何?
他曾经因穆念忠怨怼过朝廷,做不得假。
他因私事擅离职守无故离开驻地,也做不得假。
谁能保证他死之前,没因怨怼做出其他错事?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
打断他的是老皇帝略带几分萧索的感慨:“朕记得徐毅今年才四十出头呢,居然就这么突然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