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锭子长街。
三房。
穆十娘正坐在大槐树下，表面认真地翻阅着本月账册，检查府上的一应开支，实际上盯着旁边发着呆。
旁边一方红木小几上，摆着一盘用井水冰镇过的，剥好的晶莹剔透的新鲜荔枝。
荔枝是骆皓宸给的。
上次穆十娘在小店后院，吃过那一杯荔枝冰乳后，骆皓宸便借口‘一时买多了，实在吃不完，放着坏掉可惜了’，将一大篮子荔枝送给了穆十娘，让她拿回家冰镇着吃。
但他却未送作荔枝冰乳的另一味材料玉泉山的山泉冰。
“荔枝冰乳即时饮用风味更佳。若穆姑娘喜欢，只管来寻骆某人，无论何时骆某人都将亲自做与穆姑娘饮用。”
当时穆十娘抱着一篮子怎么都推不掉的荔枝，脸红红地‘哦’了一声，只一心想着已经麻烦骆皓宸太多了，实在不好意思再用这种小事打扰他。
直到傲霜得知这件事后，用看傻子的眼神看自家小姐，才让穆十娘有些明悟：“额，事情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傲霜恨铁不成钢道：“这位骆郎君连楚南一粒千金的荔枝都能轻轻松松送一大篮子，又怎么会在乎一点楚京城并不难寻的冰。”
“他特意只送荔枝不送冰乳，就是不想要我们这些下人来作荔枝冰乳给小姐吃，就是想要小姐多去找他几次，就是想小姐只吃他一个人作的荔枝冰乳。”
穆十娘这时才恍然大悟，依稀记起了一些细节。
上辈子，她的每一碗荔枝冰乳，骆皓宸似乎都没有假以过他人手。
一旦她想要吃了，无论治病救人有多么忙，他都不会叫七豆帮任何忙，而是从拣荔枝开始，亲自剥荔枝取冰，给她调配出一碗独属于他味道的，带着雪山般清冷幽香的荔枝冰乳。
望着穆十娘的表情，傲霜唏嘘了一句：“娘子平日看着那么聪明，怎么偏到了这男情女爱上，迟钝得像个呆头鹅呢。”
‘呆头鹅’穆十娘登时恼羞成怒，用一颗荔枝塞住了傲霜的嘴：“小孩子懂个什么，吃你的吧。”
傲霜三两下嚼吧着荔枝，边扔下一碗剥好的荔枝跑了，边还不忘含糊不清地扔下一句：“小孩子聪明得很，比娘子懂男人哩。”
望着那跑得飞快的背影，穆十娘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抱着一盘荔枝，轻轻咬住了唇。
“骆皓宸，真的是这般打算得么？”
最后是暗影卫影一的脚步声，打断了穆十娘的发呆。
“大小姐，镇国公府那边有消息了。”
穆十娘迅速恢复了利落，沉声问道：“详细说说。”
影一恭敬禀告道：“方才胥都指挥使大人传来了消息。镇国公世子已派人去接触他的那名表哥，提出要用一万兵士为抵押，参加这一次的交易了。”
穆十娘皱眉：“镇国公府家底才十万兵士，这一次试探的出手居然这般大胆？”
影一语气微微一顿，才低声黯然道：“属下已经亲自去看过了，那些士兵并非镇国公府的兵士，而都是曾经四老爷麾下的。在官方文牒里，他们都已经覆灭在了伊河大战中。”
穆四老爷麾下的，自然就是曾经的穆家军了。
在此之前，穆十娘已经特地寻过祖父留下的旧日关系，联系上了军队里监制官，通过勾去户籍的方式，买到了五千伊河大战里受伤未治的士兵。
伊河大战过去一个多月了，因为上头克扣军饷，各个将领互相推诿责任，这些伤兵居然现在还没得到救治，甚至连一口吃喝都难以保全。
监制官告诉她，如这些士兵般无人管，而被活生生拖死饿死的士兵已有六千多。
大楚军队内部溃败不堪，可见一斑。
穆十娘打算等第一批走私生意做起来后，陆续将这些伤病残兵都买下来。
他们是信任穆家百年忠烈，才愿意来战场走这一趟的，穆家不能对不起他们。
但穆十娘真的没想到，镇国公居然在伊河大战前期，就已经克扣了一批士兵了。
如今他还把他们随意当货物般贩卖。
她是曾经见过四叔带兵的。
四叔曾给自己定下了规矩，只要在边境就与士兵同吃同住。
三千人的军营里，他甚至能一口叫出每一个士兵的姓名。每一次战场上有人牺牲，穆四叔都要亲自写丧信，还会拿出自己银子，给家属一些补贴。
若四叔看到他曾经最珍视的士兵，如今被人如此轻慢对待，该会多么地心痛。
穆十娘语气顿了许久，才轻轻黯然道：“传令下去，让人好好善待他们。”
影一恭敬应了，随即才欲言又止地道：“还有两件事，是关于十一皇子的。”
穆十娘抬起了头：“什么事？”
影一禀报道：“第一件是十一皇子昨日派人跟踪了大小姐的马车，只是那些侍卫似乎并没有恶意。看见马车回到墨锭子长街后，就很快折返回去了。”
“比起监视，属下觉得这更像一场保护……”
穆十娘淡淡点头：“目前事情太多了，咱们手头人手不够，既然没有恶意就暂时不必管他。他爱看就让他看。”
“还有第二件呢？”
暗影卫首领道：“第二件是十一皇子找到了属下的人，也想参加了这次的走私生意。”
穆十娘：“？”
影一道：“后来属下调查过，十一皇子也在监视镇国公府，大概是从镇国公府处得到的消息。然后见这一生意利润太高，十一皇子就忍不住动了心，也想要参一腿赚一笔。”
穆十娘：……“这人该不是有点傻吧？”
影一道：“因为十一皇子之前对大小姐的保护，所以属下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要拒绝十一皇子。”
穆十娘果断道：“不必拒绝，否则太刻意了。不仅是楚御珩，任何其他想要参加这一生意的，都可以让他们参加。”
“白白送上门的钱，不要是傻子。”
影一闻言松了口气，才继续开口道：“还有最后一件事，好叫小姐知道并早有准备。”
“四房那边四夫人行事有些越来越过分了。镇国公府似乎也察觉了，已派人摸上了四房的门槛，联系上一些反水的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