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当真?”镇国公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他在朝堂屹立多年,对陛下刻薄寡恩多疑的秉性,实在太过了解了。
因为少时的成长经历,陛下对任何人都充满着本能的警惕,对权力有着异乎寻常的渴望,至今睡觉时枕头底下,都要放着一把大刀。
但凡朝堂上有任何能威胁到他的,他都会第一时间毫不留情地斩草除根。
这么多年以来,穆家是唯一一个例外。
甫一听见穆家得以保全时,他是格外惊讶与怀疑的。待得知当时穆十娘堪称力挽狂澜的所作所为后,他就只剩下欣赏与惋惜了。
如此有勇有谋、惊才艳艳的后辈怎么偏就生在了穆家。
同时他也明白,穆十娘真正能成功的根源之一,还是穆家男丁已经死绝,没有了太大威胁。
但若陛下知道,穆家第四代即将迎来一个孩子,或许还将是一名男孩呢?
他会容许这孩子出生吗?
他会不会甚至觉得,一开始就是穆家故意隐瞒了这件事,从头至尾把他当成了猴儿耍?
届时陛下雷霆一怒,穆家定然会阵脚大乱,他也能趁虚而入,探听到六十万两银子的下落了。
镇国公世子回道:“话是陈学士府大夫人当场亲耳听见的,一个字都没有错。据儿子推测,此事有八成可能为真。”
“八成还不够。”镇国公沉声摇头道,“穆十娘那小丫头太精明了。我们但凡露出一个破绽,只怕都会被反噬。”
“虞家前车之鉴在先,我们行事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镇国公世子露出迟疑:“可咱们的人还没潜进穆家,只怕查不到什么……”
“去查穆家二房。”镇国公毕竟老谋深算些,立即做了决定:“这六十万两银子在穆十娘眼皮子底下,的确不好查。穆家二房已经分家出来了,防守如筛子一般松懈,还不好查一个怀孕的女人?”
“立即召集起那些埋伏在穆家二房的人,吩咐下去说,给他们五日,不,三日时间,让他们无论用什么办法,都必须搞清楚这件事。”
“若确定了这件事为真,就第一时间掀出来。陛下最近因虞家的事一直心情郁郁,对臣子最是提防与警惕,是个动手的好时机。”
镇国公世子当即恭敬应是,转身离开去办。
一向行事谨慎的镇国公为以防万一,仍是追问了一句道:“那些埋伏在穆家二房的人最近没有露出马脚吧?”
镇国公世子当即自信一笑:“父亲,这却是您多虑了。穆家如今军队都被打光,满门男丁也死了个干净,只剩下半个空架子了。”
“纵然穆家那小丫头有些手腕,能把老宅治得如铁桶一般,还能有那么长的手,管得住灯市长街的穆家二房?”
他嫌弃地撇了撇嘴,“而且纵然她愿意管,穆家二房那边只怕也不会愿意。”
“那位穆二夫人可是个短视拎不清的。”
镇国公听完也是点头,挥了挥手让儿子出去了,然后自嘲地摇头笑了一下。
果然是年纪大了,被虞家骤然覆灭一吓就成了这样,竟怕起一个孩子了。
再怎么厉害,穆家那小丫头也不过才十五岁,还能翻了天不成?
……
然而穆十娘还真给他翻了个天。
待塞了一大包安胎药给穆大奶奶与穆三奶奶,答应尽快与安南王府商量庵观的事后,穆十娘便将穆大奶奶与穆三奶奶送走了。
此时暗影卫已等候多时了。
六月炎炎酷暑,天气十分闷热,府里的冰又都被送到了长房,穆十娘便坐在冠盖如伞的槐树下,摇起一把莲花团扇。
“你是说已经调查出来,最近在灯市长街窥视二房的人,背后究竟是何方势力了?”
暗影卫恭敬解释道:“这些人行事十分警惕,一看便是经过严格训练的,说话时又有楚京口音,所以我们猜测应当是京城某家高门的私兵。”
“但楚京城内盯着穆家的人太多了,我们一开始并没找出究竟是哪一家。”
“直到方才,我们发现那些人突然一齐离开,分批去了一处隐蔽的两进小院,一刻钟后,又分别回到了灯市长街。”
“我们派人查了他们聚会用的两进小院,发现它记在一名叫做刘叟的人名下。而这名刘叟是镇国公府大管事的女婿。”
穆十娘轻轻眯起了眼:“镇国公府么?”
一旁二管家也是适时地道:“大小姐,还有一条消息。方才老奴在昌平庄子的亲戚来送东西时,无意间说起,镇国公府的田里一直有假扮成赁农的中人往来,恐怕是在偷偷地卖地。”
“全府紧缩钱财、暗中偷偷卖地,监视着二房动静。”闷热夏风徐徐吹来,穆十娘不急不缓摇着团扇,发出了一声冷笑。
“看来那六十万两银子,八成就是从镇国公府丢的了。”
“整整六十万两现银,哪怕势大如镇国公府,只怕也要动用多年的家底,所以运送时不可能不重视。”
“祖父究竟是怎么弄到这笔钱的呢?”
暗影卫闻言犹豫了一下,才开口说道:“关于这件事,属下有些猜测。”
“之前大小姐让属下调查何军师、成幕僚、曾副将三人的动向,其中何军师已经证明是阵亡了,尸骸正在送回来的路上;成幕僚伤了一条腿,正在伤兵营治疗,至今动弹不得,也并没有多少嫌疑。”
“唯有一个曾副将,是从伊河大战开始前,就已经失踪不见,被国公爷列作了逃兵通缉的。”
“这些天,他的家人也一直找不到他,还以为他已死在战场上了。”
“但昨日属下却接到了信报,说有人在楚京城城郊的抚济院发现了一个肖似曾副将的疯子,正在痴痴呆呆的乞食。因为那人出现得太短暂,他们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并不敢准确地上报。”
“属下觉得,若那位目击者没有看错的话,这位曾副将之前莫名叛逃,失踪了很长一段时间,又在此时出现在楚京城,实在十分可疑。”